当真是无可挑剔,穿什么都入眼,举手投足都令他心折。便是这么低着头,也是别有韵味的。
他趋了趋身,“今年宫里赏赐了宫衣,是女官们拿细葛布织成的,我家里没有年轻小姐,送你如何?”
她愕然,“送我?宫里赏的东西能随意送人的么?”
原本是不行的,不过这趟例外。今年圣上不知是听了谁的主意,以往君臣“服玩相贺”,往来不过是飞白执扇,赠衣也只限男装襆头等,从未像今年似的,莫名弄出一套女装来。他打听了一番,但凡未曾婚配的朝臣人人有份。圣上素来有风花雪月的闲情,赠这么个节礼,无外乎有催促众卿早结良缘的意思。
良缘……可不就在边上么!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我说能便能,你只管收着,算我谢你赠我繁缨的回礼。”他从椅背后拉出个包袱塞到她手里,心里充斥着理所当然的快乐,“容与也是有的,只是他的必定要给知闲。我的么……横竖无人有福消受,给了你,我最踏实不过。”
布暖的手指拢着包袱,软糯的皮肤映着石青色八枚三飞缎纹地,孱弱的,娇花般易折。他看着,觉得心底暖意弥漫。活了二十四年,不是纯洁得一尘不染,他也爱过,或许曾经千疮百孔,但他有直觉,这次可以简单的,远离名利纠缠,像个普通人一样争取并得到。布暖身上有他向往的宁静,他就像一个深陷在嘈杂里的溺者,迫切需要救赎。她有这种力量,挽救、安抚,涤荡他不安份的灵魂。
他笑意融融,往事已矣,他喜欢她,只需一眼。
布暖也是有察觉的,她虽自持,到底不木讷。舅舅的宫衣是要给知闲的,他的赠给自己,那说明什么?蓝笙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一汪水似的静静流淌。她有些不自在,但还算不上厌恶。认识他不久,却知道他慡快到极点,注视的时候真诚,仿佛是个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的人。只是她未曾经历过那些,除了上次在街道上不及细看便消逝的身影,她甚至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叫人神魂激荡的感觉。
“我不能要。”她把包袱还了回去,“你留着,日后总有家里姊妹来往,届时再赠给她们吧!”
年轻的女孩,遇上一个对她颇感兴趣的男人,通常都会有些惶惑。她转过脸去,午后的太阳让人晕眩。背上起了一层粘/腻的汗,她微微前倾,凉风流过,扫空了沉重。她不想思考,也没有探究的欲望。辇棚四角挂着铃,迎着风“叮铃当、叮铃当”的响。她抬起眼看,和普通人家檐角的铁马不同,这个是青铜铸的,碗口大的钟上刻满梵文。一把微型的横口刀低垂,车身颠簸,刀柄和挂钟相撞,一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蓝笙垂眼盯着包袱,他从前和女人们相处,坊院里的也好,名门大户的也好,没有一个会驳他面子。如今她竟不要他的东西,他知道她同她们不一样,却仍旧克制不住的失望,再由失望转变成郁恼,一气之下便发力把包袱掷了出去。
布暖没想到他会如此轻率,大惊之余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蓝笙脸上虽然依旧笑着,眼里却沉得寒潭一样,“既然你不要,留着也无用,不如扔了干净。”
布暖不理会他,忙叫停了辇车,自己跳下去往回跑,沿路寻了半天,才在路边的糙丛里找到了包袱。
这人脾气真是怪得很,说风就是雨,和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她拍了拍零碎的土,暗自怙惙着,好好的御赐物件随手就扔了,权且不说怕朝廷怪罪,就是居家过日子,纵然有钱,也不能恁地糟蹋东西啊!
蓝笙见她噘着嘴走来,毒日头底下烤着,额上浸出了细密的汗。他突然良心不安起来,先头堵着的一口气,霎时也烟消云散了。
他迎上去,呐呐道,“扔便扔了,还回去捡什么!”
布暖看他身量颀长,屹然如松柏,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一副小孩心性。
“我知道你是皇亲,朝中受了什么封赏,转头就能传到令尊令堂耳朵里。”她叹了口气,“倘或二位大人问起来,你可怎么回话才好?万一再有个好歹,那我岂不成了罪人么!”
他拿扇柄挠了挠头皮,“难为你想得周全,我一时没计较,险些办了错事,也连累你脸上无光,对你不住了!”他瞥了包袱一眼,踟蹰的问,“这宫衣……你要是不要?若是不要,那我还得扔!”
捡回来再扔出去,他打的什么算盘!布暖被他这句话说傻了,略思忖了道,“你不带回去,若是府上老夫人打听去处,到时候也难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