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长安。”她说,“我去看看容与舅舅。”
布夫人有些意外,“不去冀州吗?那里有舅母照料你,女孩儿家琐事多,也好有人说说话。”
“我想去长安看看大明宫。”布暖勉强笑了笑,“就算要流放,也要往花团锦簇的地方去。再说长安还有外祖母,即便不是嫡亲的,瞧着舅舅的面子,她也不会不待见我的。”
一旁的布如荫摸着胡子道,“老夫人是其次,暖儿已经及笄,容与又尚年轻,甥舅两个怕也不便。”
布暖垂首道,“母亲才说容与舅舅升了镇军大将军,女儿是想,舅舅从二品的官,不至于被个四品中书侍郎打压。”
“这话很是,你也替母亲去探望探望容与舅舅。”布夫人思念兄弟,感慨道,“我们姐弟自小就亲,可惜我出阁后来往少,到如今也有十来年未见了。”
布如荫的注意力没放在小舅子身上,他转车轱辘似的回忆到夏府吊唁的全过程,从进灵棚到出门槛,试图寻出夏家不打算接布暖过府的佐证,结果毫无头绪。他闷声一叹,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也没别的出路可想了,只是吩咐布暖,“你要往小舅舅那里,父亲也是放心的,不过你要记住——莫与男人同席坐,兄弟叔伯皆避忌。这是《女儿经》里的话,你三岁就熟读的,要时时放在心上。咱们遭了难,更不能自轻自贱,知道了吗?”
布暖忙敛衽纳福,“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布如荫下胡c黄走了两步,脚步略显笨重,飞云履鞋底颓唐的在墁砖上趿踏,边走边道,“我给容与写信去,把事情说清楚了,先赔个罪,他愿意接收暖儿咱们再走不迟。到底外甥女不是亲侄女,隔了一层的,贸贸然去了万一不快,岂不惹人嫌么?”
布夫人拂了拂鬓边的发,发现丈夫对自己的兄弟有猜忌,脸上就不好看起来,“你也太仔细了,容与是那种人么?你当是你布家兄弟?精得半粒米都舍不得漏的!但凡叔叔们好,暖儿何至于仰仗外戚!”
布如荫边走边嘀咕,“我不过顺嘴,你就砖头瓦块来了一车,女儿跟前也收敛些,这样出言不逊好看相么?”
布夫人也不兜搭他,摆手道,“快些去吧,要趁着夏家顾念不上把事办妥,晚了恐生变故。”
布如荫叹着气下楼去了,布夫人踅身吩咐玉炉回布暖闺房收拾细软衣裳,又说,“洛阳离长安不远,母亲一得闲就去瞧你。你到了长安要听舅舅的话,千万不能任性。舅舅规矩严,你要自省,别给他添麻烦。”
布暖曲腿规规矩矩应了个是,布夫人撸下手上伽楠珠给她戴上,喃喃道,“我的儿,这佛珠是请永宁寺高僧开过光的,求佛祖保佑你,这趟之后否极泰来,后福无穷吧!”?
第三章蓝笙
持节中军急送的尺素第二天就到了,沈容与的回信很简洁:阅兄修书,弟心甚忧。弟簪缨通显,使家门无虞,骨ròu相保,人生之常道也。今扫庭以待,盼至。
布如荫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有些欣慰又有些惆怅的把布暖送上了马车。布夫人那头办的事也稳妥了,寻常人家孩子出门,母亲少不得零碎嘱咐,布暖耐着性子听完,便挥别父母,踏上了人生另一段截然不同的旅途。
洛阳距长安不过七八百里,由陆路出发,走崤函古道入潼关,车马走走停停,两天也就到了。
长安是京畿重地,繁华富庶,集合了少女对美好事物的所有向往和想象。这里有镶着燕飞的香车,身着华服的美妇,高尚纯洁的诗人,以及梦一样雄伟奢华的大明宫。
如果没有这次的遭遇,也许她这辈子都出不了陪都。布暖并不是个心思重的人,离开洛阳就把所有困顿忧郁抛在了脑后。布府的辇轮在长安的街道上留下浅浅的车辙,她坐在车里掀起窗上竹帘,努力的嗅一嗅,觉得长安的空气都是甜的。
探出身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居然有穿着男装的女子。她惊奇不已,洛阳和长安并称双都,相隔也不过两天路程,洛阳街头女孩们刚流行梳惊鹄髻,长安女子居然已经学男人穿起了胡服,果然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她倚着奶娘说,“那胡服怪好看的,也给我备一套吧!”她指了指路边一个迎面而来的男子,“还要他那样的发冠,簪子上有流苏的,很好看。”
马车疾行,和那人错身而过,布暖未及细看,眼尾却瞥见一个近乎完美的侧脸,心里没来由的一跳,再去搜寻,那人融进了茫茫人海,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