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面堂兄都很喜欢。
走进办公室几位师父正在聊天,想必说的都是江湖上的大事,墙壁上挂着拳馆自己印刷的神行太保挂历,挂历上短裤皮靴露大腿的妹子骑着国产的嘉陵摩托车,上面写着“神行太保”四个大字。我这才知道这里的神行太保跟戴宗没有什么关系。
老拳师因为和面堂兄的父母认识,格外礼遇我们,亲自接见。
去之前面堂兄再三嘱咐我说我们这番拜师不同于那些报名上个班的闲散学徒,乃是门下亲传,所以师父若是流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便要立刻跪下磕头,把师徒名分定下来,免得师父日后反悔。这招后来面堂兄用在妹子身上,屡屡奏效,所谓当出手时要出手。
但师父并未跟我们谈及江湖中的事,反倒对我们想考名牌大学表示了很大的认可,“我年轻的时候其实也考过托福啊,可惜没能拿到签证,否则已经在美国勤工俭学了罢?”最后师父幽然长叹,留饭。
饭桌上师父并未表演徒手开啤酒瓶或者削瓶颈给我们看,我有点惶恐。
我感觉出在我羡慕师父的江湖的时候,师傅也在羡慕我的生活,可为什么?不是每个男人都该去江湖么?在我们的尖沙咀建立一番功业,轰轰烈烈地活过。勤工俭学又算得了什么?德高望重的师父怎么能说勤工俭学?
很多年以后偶尔上网看新闻,看到合肥神行太保武术学校的总教头、我那位久不联系的师父去加州参加某国际武术界的大会,和“好莱坞武打巨星阿诺德·施瓦辛格先生”的合影,在胸前波涛汹涌的州长面前师父显得很瘦小,但笑得很开心。
我也很为师父开心,他终于实现梦想去了美国。
(三)
就这样我和面堂兄习练着枪棒,讨好着竿哥,渴望着江湖。
傍晚的时候我们骑着车沿着河岸回家,把湿透的练功服塞在车前的筐子里,车轮在地上走着扭曲的轨迹。面堂兄说我们切不可把练功服露在外面,这样那些拦路打劫学生的家伙便知道我们是神行太保的人,要是他恰好又知道师父的威名,只恐拔腿就跑。面堂兄期待的是那些恶棍在打劫漂亮女孩的时候被我们迎面撞上,我们扮猪吃虎地走过去,他们冷笑着向我们走来,然后我们显露出看家拳法,当着妹子的面将歹徒放翻在地,然后报上神行太保拳馆的名号,骑着车载着妹子翩然离去,自此人生圆满。
我和面堂兄在拳馆里称不上什么人物,拳馆分为短期班和长期班两种,短期班通常是两个月,可以在散打、国术和硬气功中选择一项,两个月结束后,散打的包你能徒手开砖,国术流的包你能通一家拳法,硬气功包你铜头铁额。
其实你在家练习也能成功,某硬气功班的少年通过考试的那天用头撞开了一块硬砖,我问他何以练出如此神功,他说主要是两个月来都以头撞砖,渐渐觉得头皮起茧,于是无所畏惧,一头撞去便可成功。我说你撞完脑袋不晕么,少年说不晕,就是觉得撞了俩月之后头顶有点平,怕是发型不好看了。
长期班中都是师兄师姐,三年毕业可得中专文凭,我亲眼见过师兄们踩着墙壁借力,飞身直上二楼。师姐们有些比我和面堂兄还小,长发飘飘,运一口气单手劈断三块红砖之后略略脸红,面若桃花。
至于我和面堂兄这种亲传弟子算是师父走后门进来的,教练们对我们不必付什么责任,师父自己大概勤于背单词考托福,也没空来指点我们,便只能跟着一茬又一茬在短期班练拳架、撞砖和劈砖,惆怅地看着班中漂亮的妹子们成功的手劈红砖或者头顶开砖之后潇洒离去,只留下我们两个像是沧海横流中的礁石。
有一度我很渴望师傅在某个黄昏忽然向我走来,在我的头顶敲那么三下,这样我深更半夜去他屋里,他就会传我七十二般变化……啊不,我的意思是某种绝世神功。
但师父从没有出现过,我在晚霞中冲拳,拳风渐渐作响。
面堂兄想我们这拳法也许在师兄眼里不过是皮毛,但面对江湖野贼已经可以奏效,总是跃跃欲试,我也揣着一样的心思。
渐渐地到了高三,功课越来越忙,毕业一天天临近,我们和江湖之间的距离却没有变得更近。那一天,竿哥忽然说他大哥想问问我们高考的事情,看他该怎么报志愿,说我和面堂兄的成绩比较过硬,说出来的话他大哥大概会相信,拜托我们帮忙。
我和面堂兄受宠若惊,在一个黄昏,跟着竿哥一起走进了熙熙攘攘的城隍庙。我们在人流中穿梭,觉得自己胸也变阔了,力气也变大了,随时都想把对面走过来的人撞开。当然咯,我们这是去见大哥,我们终于在尖沙咀找到了老大,我们会跟老大说我们在练功夫,加上竿哥帮忙说情,没准老大会答应罩我们,从此我们在学校里也是和竿哥一样令人敬畏的人物……也许比竿哥稍微差着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