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洛如不知道事情严峻,她只是为了王对她的不在意而伤心,为了不能满足祖父的愿望而内疚。
然而她的祖父知道。已经没有机会再等了。
黄昏幽暗,阴影从青砖地上慢慢地升起。朱宣做完祷告,关上神堂的大门然后去睡觉。这时候他看见门外有人影徘徊。常有远近的百姓为求巫姑的一次占卜一次祝祷,而悄悄地潜入神殿,在神堂外苦苦守候,一守就是几天几夜。
朱宣怕被来人看见,连忙躲到窗后。正欲通报巫姑。却见巫姑不知何时,已经守在了门廊上。
来人的影子黑沉沉的,披了一件看上去相当厚重的巨大斗篷,如同鬼魅一般。朱宣不觉吃了一惊。当他看清斗篷下面一张苍白得有些虚浮的脸,顿时明白了:“首辅大人……”
作为青夔国的首辅,庆延年经常随侍青王青夔后进出神堂。但却是从未单独前来,更不要说是这种秘密的造访。即使像朱宣这样不问世事的巫师,也很清楚巫姑和首辅是长久的敌人。巫姑大约已经收到了密函,所以对首辅的造访毫不惊疑。在后院的密室里,巫姑请首辅坐下,然后吩咐侍女倒茶去。
平日有客来访,朱宣都会自动地回到自己的小屋中去。然而这一次,对于首辅大人的强烈的好奇心,使得他留了下来,躲到了帘幕之后。巫姑也许会察觉,但是这种紧要时刻,她无暇揭穿他。
“想来巫姑清楚我的来意。”庆延年先开口了。
巫姑道:“我虽然明了你的来意,却无法给你任何帮助。我不过是一介神官,不能干预俗务的。大人恐怕要失望了。”
庆延年含笑道:“巫姑既然同意下官造访,就没有不干俗务的道理。下官又怎么可能失望呢?”
巫姑微微摇头:“庆大人,你恐怕有些误会了。其实——我对青王的影响力,不如你想象得那么强大。”
“哦?这还真是在我的判断之外。”庆延年道,“那么,除了巫姑您,谁对青王的影响力最大呢?”
这话说得十分露骨,且无法回答。巫姑不由得皱皱眉,并不搭理他。
“神巫,你我素来不合,这也是无须讳言的。”隔了一会儿,庆延年叹声道,“眼前我庆氏有难,朝中可施援手者排得出好几个。何以我不去找别人,却偏偏不怕碰钉子,找到巫姑您的头上来——巫姑想不想知道呢?”
巫姑暗自生气。她根本不想帮助庆延年,之所以允许他前来拜访,就是好奇于他要提出的条件。——这一点也被他给说中了。不过,庆延年总算是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有什么瞒得过他呢?且听他说说看。
“下官听说,春妃白氏的兄长白希夷,带来了一个奇怪的车队。带领这个车队的是一个好生英武的年轻人。据说是白希夷的养子,叫做修若。白希夷父子,此次入京是有大动作的,亲生儿子一个不带,却带了这么一个养子。”
巫姑低头玩着杯里漂浮着的茶叶,她渐渐品出了庆延年的意思,遂顺着他说:“白希夷下面嫡出的儿子有三个,算上庶出的子女就有十来个了。而白希夷的兄弟旁支也是人丁兴旺——他家又不怕无后,收这个义子做什么?”
庆延年道:“外面盛传的说法,那孩子是九嶷逃往海上的难民,襁褓里父母具亡,扔在路上,被路过的白夫人捡了去的。”
巫姑和庆延年对视一眼。这显然是白家为了掩人耳目放出来的说法。被大户人家捡去的婴孩不是没有,不过一般都是当作家奴养育,当作养子便有些不可思议,更何况这养子在白家的地位隐然比亲生儿子还高。唯一的解释,便是修若有着不凡的出身。巫姑的心思转得很快,她忽然惶恐了起来。
庆延年当然看出了巫姑的变化,他咳了一声,补充道:“这个孩子的年龄还是个谜,不过,应该不小于二十岁吧?”
二十年前,正是庆延年的女儿庆拂兰权倾后宫的时候。“赤乐太子案”之后,秋妃发疯,庆后幽闭。事情的真相,虽然外人不得而知,不过眼前的两个人却是心照不宣。当年正是巫姑帮助青王揭开了庆后谋害怀孕后妃的真相,她因此也与庆延年结怨的。
那么说来,当初春妃也有王子,为了避开庆后的谋害,就把修若送回娘家教养?
然而,春妃有能力生下孩子吗?巫姑不由得想着。据她所知,青王并不把她当作妻妾对待。不过这种疑问,却不是她能够问得出口的。也有可能是哪个无名的宫人所生,被春妃留养。后宫佳丽无数,青王宠幸过哪一个,谁也盘查不过来。
如今庆后死了,春妃在大松一口气之后,要让她的王子夺回太子之位。巫姑虽有些不快,却也不觉得这是件坏事。庆延年好不容易把庆家的另一个女孩儿推到青王面前,凭空里冒出一个修若出来,他的处境又变得莫测了。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