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先王有一个厉害的王后湘夫人。他没有,也不能有。他抬头仰望,苍梧苑依然荒芜如昔,深锁的宫门里面,飘出淡淡的迷离的白芷花香气。
无论是治国安邦,还是远交近攻,清任都是一个出色的国君。治世二十五年,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虽然朝中还有些的分裂纠葛,但民间百姓一直过着富足的生活,称颂清任为贤君。
但是这个贤君,却有处理不了的死穴。如果向青王武襄那样对待他的妃嫔们,或者烦恼会少一些吧。青年时代,他鄙夷着他的前任青王武襄,认为他不过是个手段狠辣的野心家和野蛮粗暴的武夫而已。甫登玉座时,他雄心勃勃,要做一个仁慈贤明的君主。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他终于将青夔国治理得风调雨顺,终于博得万民称颂敬仰,滋味却并不如当初想象中的那么快乐。他永远被各种各样的势力牵扯着,因为害怕失去平衡站不稳,而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算计。他自己终于慢慢领悟到,其实有做得到的事,也有做不到的事。他性情中无法遏止的阴柔的一面,使得他自己这一生都负累重重。
清任信步来到长闲宫中,看见春妃白氏才刚起床,正在梳头。他站到她背后,顺手接过侍女手中的碧玉梳,为她梳理一头墨玉般的长发。白雍容微微的笑着,任由清任把她的头发分成一小绺一小绺的,细细的编上,再串上彩珠璎珞,有如南方望海郡的渔家女子。白雍容和清任一般的年纪,当年在海疆并肩杀敌,如同两兄妹一样。只是这二十年来,清任老得很快。而白雍容身为春妃,颇受青王优容,又从不介入后妃争斗,只一心一意地在后宫修养,万事不操心。所以年届半百的女子,竟保养得如同三十岁才出头。
“雍容,”清任说,“有人要我立你为后。”
“我身体不好呢。”白雍容立刻回答。
清任笑了笑,心想她消息倒是快。
白雍容叹了一口气,说:“清哥哥,你别这样。”
“怎了?”
白雍容转过身,缓缓地理着自己的小辫子:“不用替我担心,该要的我自然会朝你要。——可是我不想要的,你也千万别塞给我。”
白雍容和别人不同,讲话从不用顾忌。清任摇摇头:“我并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你不是开玩笑。不过,我是真不想做王后呢。”白雍容忽然压低声音说,“我父亲那边有回音了。”
清任“嗯”了一下:“你哥哥什么时候进京?”
“月底之前。”白雍容说。
“那么你多费心。”清任感慨着,“这么大的事情,亏得你从中周旋呢。”
四顾无人,白雍容缓缓地说:“清哥哥,你说这么客气的话做什么。雍容这辈子欠你大恩,连我一家人都感激不尽。这感激是在对青王尽忠尽职之外的。你尽管要求,我必然要为你。”
清任知道,白雍容说的是肺腑之言。只有他知道这病恹恹的春妃,其实是个丹心如铁的女子。旁人都以为,春妃和青王早在就是联剑疆场的一对,殊不知那时的白小姐曾经一口回绝父亲白定侯要她接近公子清任的暗示,而一心一意地爱慕父亲帐下的一个幕僚。谁也拗不过这个大小姐,最终将她许给了那个年轻文士。而对于公子清任来说,他压根儿也就没有注意过白雍容是谁。
后来机缘凑巧,他二人身陷敌营。白雍容被敌将扣下凌辱后,欲寻短见。清任得知她是白侯小姐,于是拼命拦住了她,没有让她死成,而后两人联手杀死近百名霍图部勇士,成功地逃出敌营。但白小姐失身的事情却被敌方俘虏传开。白侯帐下的那个年轻幕僚听闻此事,宁愿得罪于白侯,也执意要退婚。白定侯大怒,几乎拔剑砍了这穷酸。然而白小姐及时赶来拦住了他。白雍容铁青着脸,亲手将聘礼还给那人。然后向父亲求情。最终在白小姐的说服下,白定侯让那幕僚离开军营回郢都任职。那人是个有名的才子,一回郢都,就另攀了绵州庆延年的侄女成亲了。
而白雍容从此伤病连绵,离开行伍。她再不议婚嫁,也没有人上门提亲。
清任即位之后选择王后。关于白雍容的谣言在沉寂一时之后,又开始传得沸沸扬扬。清任决定立白雍容为春妃之后,白雍容曾私下里推辞。清任道:“我知你无意于权位,也不想嫁我为妻。不过,你我总算有当年同袍浴血的情谊,我为你留一个安稳的地方休养,一切由你自便,难道不好吗?” 并颁下训令,凡诋毁王妃者皆论死罪。
清任待白雍容并不同一般妃子。旁人不知就里的,全然不解。这春妃明明是后宫中最散淡的妃子,却隐然是青王心目中极有分量的一个人,丝毫不逊于王后庆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