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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王清任的生母,是夔王武襄的宠妃息夫人。息夫人脾气很怪。她原是息国王妃,亡国后被夔王武襄虏入青夔国后宫,从此再不说一句话,长子生下来以后亦置之不顾。所以清任长到四岁都不会说话,性情十分孤僻。后来,还是夔后湘夫人把清任抱入自己的苍梧苑中教养,清任才慢慢改变过来。照说湘夫人之于夔王清任,是要比生母还要亲密的人。但后来的事实并非如此,清任十五岁时,为了建立武勋,投奔北疆的镇守将军留定候处。公子清任在北疆磨练成了一个出色的名将,五年后归来,他不再踏入过苍梧苑。

湘夫人对青夔国的朝政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且她亦有生一名幼子,名唤濂宁。公子清任始终无法越过她而得到自己的权利。瑶瑶被禁锢在黑塔中的那几年中,青夔朝内的矛盾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朝中势力分为两派,一派拥护湘夫人,一派拥护公子清任。到夔历三百八十一年,夔王武襄因游猎云梦而失魂三月,湘夫人隐瞒实情,请大祭司为武襄招魂。招魂失败之后,公子清任带领大军逼宫。最终的结果是武襄被刺杀身亡,清任继位,而湘夫人则在苍梧苑中投缳自尽。

湘夫人死后,清任尊其为母后,并杜绝了国中关于“湘夫人是刺杀夔王武襄的凶手”的谣言。苍梧苑从此关闭,再不让人踏入一步。

这一切都是在瑶瑶被幽闭之后才发生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于她而言,苍梧苑只是五年前她被湘夫人审问的地方。但是,当她跨入苍梧苑时,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宫人们窥视她的异样眼神。

苍梧苑深处的青草,长得齐腰高了。隐隐一股不知名的芳香袭来,仿佛这个荒凉的院落里,依然盘旋着南国奇花异草的精灵。清任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倾听着草上的风声。而瑶瑶则坐在廊檐下,默默地观察着她的这个熟悉而陌生的情人。过了一会儿,有宫女过来,小心翼翼地问瑶瑶是否要更衣。

瑶瑶挑起了眉毛。在城中打斗时,她被巫礼的焚心针伤了左臂。虽然及时护住不致重伤,却也流了不少血,一只袖子全染红了。她不想让人看出,便一直用披风遮掩着,不料还是被一个眼尖又不懂事的小宫女说出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清任回过头,拉起了她的衣袖,眼中满是责怨。她竟然骄傲到这个地步吗?

瑶瑶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

清任想起了什么似的:“这苍梧苑里面,有一种白芷草,可以对付邪毒。”说着就真的去找了。

瑶瑶哑然。看着他在乱蓬蓬的青草里穿来穿去,仿佛一只觅食的鹿。过了一会儿,果然笑着,擎着一支白芷草出来了。

那个小宫女早就捧来了剪刀和白布,替瑶瑶剪去衣袖。清任把草嚼碎了,涂抹在她的伤口上。她觉得有些痒。那条手臂被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捉住,不敢动一下。她看见他埋着头,黑发中间有一根草茎,于是腾出另一只手替他捉下。

清任觉察到了,仰起脸来注视着她,好一会儿。

“你退下。”清任低声说。小宫女慌不迭的端着盘子跑了。

瑶瑶心一沉。

他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为她包裹伤处,一丝不苟。

夕阳残照,庭院里的荒草,抹上了一层幻然的瑰丽色彩。连飞鸟都不会留下翼影的天空,寂静得可怕。她悄悄地看他,他的侧影在黯淡的光线中轻盈地勾勒,美得如同神明。

怎么会觉得他是神明呢?她呆呆的思索着,甚至会忘记拾取他飘浮的语声。冷不防他的眼睛转了过来,对视,慌乱。在慌乱地转过视线之前,她掠到他眼底一丝莫测的火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她面前,唇间炙热的气息在她的面颊边浮动。

“你见过她吗?”他用一种类似梦呓的声音问她。

“嗯?”

“你见过湘夫人吗?”他喃喃地说,“你是见过她的吧?”

——湘夫人,瑶瑶猛然被电了一下。五年前,那个可怖的夜晚忽然拉回了眼前!

经年沉积的痛楚,在刹那间唤醒了她。恍惚之中,她猛然推开了腰间的手臂。

清任吓了一跳。瑶瑶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静了静,看着他失落的脸,说:“不可以。”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回答。当他在天街马上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她就知道她不能有别的选择了。

她不忍注视他,更不忍面对她自己。

他的脸上闪过一道明光,那是夕阳最后的余晖,红得炽热。那光芒熄灭之后,就迅速地沉暗,暮色是水一样的暗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