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满意足?”
“是啊,这些船家,都是些老实的穷人。鲛人对于他们来说,是海神给的意外恩赐。我在这一带做船司,管理渔船。但凡有渔家捕到鲛人卖回了钱,都会祭神祭祖,还要请同村大吃一顿,叫谢海酒。从中午吃到晚上,村人还要唱歌跳舞点篝火。这种谢海酒,我一年也能喝个十几回呢。这两天村子里也该有的,回头我带你去吃。”
“多谢。我想,那一定是很有趣的民俗啦。”
“是啊,也是本地的一大特色。”老船司颇为自豪。
“您说鲛人的收购价,是四五十的银毫子?”
“是的,不多啊。据说这里的鲛人贩子收了去,运到首府去,卖给鲛人教养所,价钱要翻上几十倍?”
“嗯。据我所知,从教养所里出来,价钱又要翻倍。这时又有一层人贩子在收购,少数资质很差的直接卖为苦力,多数卖给各种各样的伎馆,继续调教。之后层层装裹,层层倒卖,弄到帝都贵族家里的鲛人,就变成天价的了。”
“唉,”老船司叹了口气,“冒着生命危险下海的人,得到的只是零头。钱都叫那些中间商赚去了。”
“岂止是鲛人买卖。其实无论什么生意,都是这样的。”苏眠说。
“那些商人最可恨。”老船司说。
苏眠笑了笑。
“真是的,”老船司说,“偶尔也有人贩子卖了带尾的鲛人,送过来手术。这时屠龙户就要分外小心,商人不好缠。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花了钱,就对屠龙户提出各种要求,不小心鲛人死了,他们也会大发脾气。这时候我就得出面摆平。”
“他们会拒绝向屠龙户支付佣金?”苏眠猜测,“那么,这些难缠的商人,屠龙户也可以一开始就拒绝接他们的活儿嘛。”
“那可不成。”老船司说,“按照规定,屠龙户不能拒绝任何活儿。而且,从来也没有人向他们付佣金。他们的口粮是官家给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规定?”苏眠愕然。屠龙户身怀密不外传的绝技,照理说也该有很多丰厚的收益以及挑挑拣拣的特权,为什么——她想问的是,他们会接受这种不合理的规定呢。
“自来就是如此啊。”老船司说。
两人兀自闲扯。不知不觉间,支离益已经进入手术的关键步骤了。他的侄儿绷着一张流汗的脸,凑近了去。因为这是学习重要技术的机会,不知不觉得显出一点难得的兴奋来,一双不甚有神的眼睛闪啊闪的。
苏眠深知,屠龙户不愿外人看到手术关键的细节,所以依旧站在五步开外。
因为吸入了大量的酒,那个年幼的鲛人仍旧昏迷着。白皙的脸因为严重失血而显得更加白皙。细巧的下颏,楞楞地仰着——这下颏苍白光亮,像是指向天空的一把利器。
真是漂亮的孩子,倘若能活下来,卖到帝都,一定不止一万金铢的价钱。
有着花岗岩面孔的屠龙户,正在全神贯注地操作。鲛人腹腔已经完全撑开,腹腔下面的盆腔也空了,亮出侧壁。支离益用刀柄分开盆腔后的一条条肌肉,一边分,一边用力压住伤口给鲛人止血。最后,盆腔的一侧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根据以前看到的图谱,苏眠知道,这是鲛人的腹鳍鳍骨。
鲛人的腹鳍鳍骨,相当于人的腿骨。无论是腹鳍鳍骨还是腿骨,都是通过下肢的肢带骨和脊柱骨相连接。只不过,鲛人在水中游泳,腹鳍骨不需要承担身体的重量,因而连同肢带骨都长得十分细弱,和脊柱若即若离。这个手术,就是要把这细弱的肢带骨重新连接到脊柱上,做出和人类同样的下肢结构。并且辅以促进骨骼生长的药物,加上强行训练,使得鲛人的腹鳍生长成为可以行走、可以舞蹈的人类的腿。
支离益的技术很熟练。他捉住肢带骨的游离端,用刀削了几下,如同削一只木薯。转眼,那根骨头就切割成了关节面的样子。然后,支离益再用磨刀石把切面磨光。骨头含血丰富,打磨过程中,切面上不停的涌出鲜血。小侄儿递过一罐骨胶,支离益一边磨,一边飞速地用手指挖了一大把,抹在渗血的骨面上。
不一会儿,血就止住了。
“我明白了。”苏眠说,“说鲛人上岸,尾巴变成腿,叫做劈尾。一般人只想象是把那条鱼尾巴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我就一直疑惑,脊柱骨的结构如竹节,不可能变成两根腿骨的。原来真正的手术,却是把与人类下肢相似的腹鳍改造为下肢。看来劈尾一说,是外行人想当然的误传啦。”
“也不尽然是误传。”老船司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