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灵骞闭了一会儿眼:“你若不是命在旦夕,怎会不顾一切地上天台山来找我?怎会对我许下白首之约?”沈瑄立刻道:“不是的,离儿。那都是我真心的愿望,并不是因为要死才对你说说。”
“我知道那是你真心的愿望。”她甜甜地一笑,似乎在回想那个夜晚的美妙情形,“所以,虽然明知实现不了,我也很满意。能和你在一起,有一年的时间,就是奢侈了。人往往只是到了生死关头,才能这样做、这样说。瑄哥哥,我不是不知道的。其实,倘若不是因为你我没有多少时间,我不会要你留在天台山陪我,不会的。本来我们就不该在一起,那太为难你,我不是不知道……”
沈瑄猛然省悟:“离儿,你拼命拿到这本书,究竟是为了什么?”蒋灵骞看见他终于领会了自己的用意,不由得淡淡一笑:“瑄哥哥,我一直希望,能够真正做你的妻子。可就是因为这本书,使得我们两家结了仇。你爹爹的死,我的爷爷总也脱不了干系。就算你喜欢我,这些事总无法改变。你若要娶我,又如何面对这些冤仇和矛盾……不能,换了是我,是你与我有杀父之仇,我也不能够嫁你啊!”沈瑄心里茫然:“为什么不能呢?”
蒋灵骞续道:“爷爷已经死了,现在我为你取回了这本书。你将来练成书上的功夫,从前的那些仇恨,是不是可以化解一些?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可以当我是你的,是你的……”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竟然接不上来,倒在沈瑄的臂弯中细细喘息。沈瑄将她紧紧搂住,害怕她的生命真会从指间滑落:“离儿,我永远当你是我的爱妻。”蒋灵骞又是微微一笑,气若游丝:“那么你再答应我三件事。”沈瑄道:“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蒋灵骞却又闭上眼休息,她实在太累了。
沈瑄忽然想起那年在太湖,她也说过三件事:“从前你就说有三件事不曾办得,那第三件事还没告诉我。”
“傻子!”蒋灵骞道,“那第三件事,就是我遇见了你……那时我希望能够一生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做不到,别有婚约。后来,后来又出了很多事情……本来以为,你我注定无缘了。但今天,我临死的时候,你能守在一旁,这不是天大的幸福么?”
沈瑄再次听见她说死,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离儿,我怎么能够离开你!”蒋灵骞叹道:“答应我,第一件,你一定要练好武功,为我报仇。瑄哥哥,你将来一定能成为武学宗师,和你的爷爷一样。不过,在此之前,没有必胜的把握,千万,千万不要急着去找吴越王妃。第二件,我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只有你,你一定要记着我,每年为我烧纸钱,至少,至少烧五十年……”
沈瑄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来,她费尽心思,只是要他活下去啊。
他心中热血激荡,几欲碎裂,只能反反复复说着:“离儿,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然而蒋灵骞却是连说出第三件事的力气也没有了,闭目不语,只有出气没有入气。沈瑄瞧着她,心急如焚,忽然想到,用自己的残存内力替她吊一口气,那么她还能清醒一会儿,再有片刻的相聚。他立刻把手按在她的天枢穴上。
忽然,眉间一针冰凉,早就神魂不支的沈瑄,终于晕倒了。蒋灵骞颤抖着手,却拔不出那枚绣骨金针:“你要救我,自己还会有命么?”她抬眼望去,发现不远处丛林之中,有一处小小的庵院。
“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死。”蒋灵骞已经站不起来了,她把飞雪白绫的一头系在沈瑄腰间,一头挎在自己肩上,就这样缓缓爬到那座名为“水月”的庵院门前。
“出家人慈悲为怀,千万救救我的瑄哥哥。”她把那本《江海不系舟》塞入沈瑄怀里,解下飞雪白绫,慢慢向海边的悬崖爬去。
微凉的海风吹动着她的秀发,如朝云漠漠,如暮雨潇潇。只是她的生命,再不会目睹这样的朝飞暮卷了。恍惚中,似乎又听见一声长长的呼唤——“离儿”。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可是沈瑄此时犹在昏迷中,哪里会唤她呢?她静静坐在悬崖边,等待死的来临。眼前的大海上,似乎吉光一闪,越过一个雪白的幻影。
第十五回 海天愁浪洗苍穹
夕阳把海水映得血一样殷红,潮水一浪一浪地拍打着海岸,如人的心一般,毫不平静。海边徘徊着一个憔悴的影子,在沙滩上留下串串凌乱的脚印。
印月说,把他抬进水月庵中以后,他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天之中,一切都改变了。沙滩上所有的痕迹都被潮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这个岛屿并不大,但无论他怎样寻觅,再也找不到蒋灵骞的踪迹。空荡荡的海滩,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