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页

沈瑄这一夜心情激荡,说什么也睡不着。一忽儿想到吴剑知的冷漠暧昧,一忽儿卢澹心的话又反反复复在脑海中翻腾。他本来早已打定主意,不料一旦被人触动心弦,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听听窗外已交四更,实在耐不住了,抽出壁上的长剑,冲到院子里,舞弄了一回。

他练的却是蒋灵骞教他的梦游剑法。这套剑法轻灵快捷,使完之后似乎心情真的舒爽许多。可是蒋灵骞没有来得及教完,只到了“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练到这里戛然而止,心中总有不足之意,只好再来一遍。

如此几个夜晚,沈瑄都在院子里悄悄地练习梦游剑法,直到自己练得筋疲力尽为止。如此一来,倒不会睡不着觉了。其实他心中还有这样一个想法,吴剑知不肯教,未必我自己不能学。谁知这一夜,他方练完一遍梦游剑法,就听见吴剑知在背后道:“很不错的剑法嘛!”

沈瑄回过头来,道:“舅舅取笑了。”其实论起来,吴剑知先是他父亲的师兄,称呼大师伯更为相宜,但沈瑄想到他既不肯收录自己,也只好以舅舅呼之。

吴剑知浑然不觉,宽厚地笑笑,扶着沈瑄的肩膀道:“你跟我过来。”沈瑄跟着他转了几道门,却来到了湖边一所亭子上。放眼夜色中的洞庭湖,明月在天,繁星在水,烟波淼淼,潮浪如歌,胸中的尘埃都被一股豪情荡涤掉了。

吴剑知道:“瑄儿,你知道这碑文的来历么?”

沈瑄早看见亭子中间是一块古旧的石碑,上刻有诗句,遂道:“小时候爷爷对我说过,这碑文中有一套剑法。爷爷最早就是靠了这剑法成名的。”

吴剑知点头道:“不错。‘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当年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这碑文是吕洞宾留下的真迹,原是一个谜语,暗指一套纯阳剑法,只是无人解索得出。有人说剑法藏在北海,有人说在广西,都不尽实。当时先师也如你现在一般年轻,发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这套剑法。他走了好几年,足迹遍及长江两岸,也历经了不少江湖艰险,但始终没有找到这剑法。最后他又回到洞庭湖来,再看这石碑,忽然福至心灵,顿悟出其实这剑法并没有藏起来,就摆在这石碑上。瑄儿,你跟我来。”

吴剑知带着沈瑄到了三醉宫前面的一间大厅里。灯烛一盏盏点亮,一时间大厅里灯火通明。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具,四面墙壁上却泼墨淋漓地写满了大字。沈瑄细细看去,多是临摹古代名作,有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有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和《大唐中兴颂》,筋力刚健,雄秀独出;最精彩的是临摹怀素的《自叙帖》,真是落纸烟云,随手万变,观之颇有超尘出世,逍遥自在之感。沈瑄早就知道,吴剑知在三醉宫“洞庭四仙”之中,号称“书仙”,书剑合一,以一手卓绝的书法剑术名满江南,这里想来是他的练功房了。临摹不算,他却想看看吴剑知自己的字写成怎样。却见南面墙壁上零零散散地写了几幅诗,诗句算不得大雅,不过笔力着实令人叹服。吴剑知所学书法,沿袭“颠张醉素”一脉,走笔潇洒如意,但抑扬顿挫之间,又隐隐然的刚劲不饶,有面折庭诤之风。观其境界造诣,俨然不在中唐以来诸家之下。

“飘风骤雨惊飒飒,飞雪落花何茫茫。”沈瑄还在暗暗惊叹,吴剑知却道:“瑄儿,你能把那首诗写一遍么?”

沈瑄提起笔来,在那面南墙上写了一遍,凭着记忆把一笔一画都描摹得十分逼真。吴剑知细细看了看道:“你果然聪明。当年我拜师之后,练的第一门功夫就是临摹这碑文。我可足足学了半年,才可见形似。你第一次写它,就能够体会到这碑中剑法的要义在于无拘无束而又处处随缘。可见书读得多了,连武功都是可以融会贯通的。”

沈瑄道:“什么武功,舅舅,这不是碑帖么?难道吕洞宾的剑法,是用文字的笔画表现出来的?”

吴剑知道:“不错。吕洞宾将他的绝世剑法融入这二十八个字当中告知天下,只待有缘人来识别。你看这些字,点为侧,如鸟翻然而下;横为勒,如勒马之用缰;竖如弩,用力也;挑为擢,跳貌兴跃同;左上为策,如马之用鞭;左下为掠,如篦之掠发,右下为磔,裂牲谓之磔;右上为啄,如鸟之啄物。笔画之间的气韵流露,又暗示了剑招之间力量的运用和转换。”

沈瑄道:“可是这样来记录一套剑法,毕竟太隐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