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夫人,何人敢用枪指。”林阡隔空出刀,一下击偏了他,宴席顿然剑拔弩张。
“……大家息怒。”丘赶紧站起,反衬出叶文处变不惊,最后还是靠他家的江中子和京口五叠等高手维持秩序:“众位,给丘大人和叶某一个面子。”
“言和可以,宋向金称臣,增加岁币,严惩启衅之人,其间必然包括韩胄,至于有无他人,你们自己商量去吧。”仆散揆作出过分要求。
丘见识过仆散揆寸土不让,回过头来对林阡谋求希望:“盟王,金军深入我境已几十万人……”
“丘大人,莫忧。那是金军夸大其词。老夫所见,围攻楚州的胡沙虎实际不过三万人,加上壮丁和百姓方才有十万假象。其余地方,想必也是一样。”毕再遇话虽不多,却句句深达人心。
“丘大人,纵观南宋朝堂,有几个毕再遇,叶适,赵淳。”仆散揆依旧掷下狠话,“江湖之远,一个惯常疯癫的混世魔王,一个身份不正的金国公主,匡扶你这南宋的破架子,不觉得虚妄?”
“仆散大人啊,宋人只是爱好和平才希望没有战争,不是你口中的破架子……”难以置信,这样一句本可以慷慨激昂的话,在丘嘴里说得那么唯唯诺诺。也罢,他毕竟是本次谈判的负责人。
“大金庙堂,又有几个曹王爷,仆散驸马?江湖之远,更被林阡一扫而光,金朝的架子委实更破。”吟儿继续数典忘祖。
“仆散揆,河东你不到半日就背盟,如今我方怎可能轻信。”林阡按住她手制止她再说遭金人忌恨的话。
金方持续表达强势,宋方则坚决拒绝各项条件,丘的努力未能奏效,双方只得中断了今夜的谈判。
不欢散场之后,天边飘起细雨。冬夜灯火朦胧,往昔惘然若梦。
是的,是故意安排的,所以他李君前完全说不了话,好在她完颜潇湘也是一模一样,只是默默相视直到四境无人。
“湘儿,还和昔年一样,去哪儿都会引起下雨。”李君前微笑说。
“君前,这九年来,过得可好?”潇湘依然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她身边婢女仍然是紫莺,为了安全起见主仆俩都是南宋贵族的打扮,真的和九年前一模一样,使得他一瞬仿佛回到过去。
“这九年,竟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他不禁幽叹一声。
“是的,没改变过,湘儿依然只爱君前。”她听出他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和她原是一样孑然一身,忽然走出紫莺的伞下,挽住他的臂弯仰脸微笑。
“我也说过,终有一天,我会来临安找你的。”他那时误以为她是南宋的公主,所以对她做过这样的承诺,实在没想到居然还能兑现。
“早些回来啊。”紫莺在后面看着他们笑。
人已陆续散离,只是吟儿还不死心,一直赖在原地不走,别人在收拾桌子她还在吃。
“走吧。”林阡叹了一声,见她不起,对她述说,“听说太妃病重,她入宫去侍疾。”
“那是假的!刻意躲着我们罢了!”吟儿瞬间噙泪,未想在郡主府里不见郡主,远望着以主人自居的叶文恨之入骨。
“几位何故一直不走?”叶文明知故问,眼角竟似噙着笑意。
吟儿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找死!”八年前她就想杀了他。
“盟主是在痛惜,这许多高手,不保家卫国,反而收拾宴席呢。”叶文昭一边来拉着要拔剑的吟儿,一边如是对着叶文讽刺。
“几位料事如神,竟似预见到还将赴下一场宴席。”叶文还是那般高深城府,神态言语都教人捉摸不透。
实则叶文也未管凤箫吟和叶文昭是什么言行举止,一直都在对林阡察言观色,看到他虽小了自己几岁却毫不逊色从容不迫,也是一样觉得他高深莫测。
“还有下一场吗?”吟儿神色倏然变得温和。
“不错,正是家父请的同窗、老友们了。”叶文说。
好吧,明明是主和派代表,还请得动主战派名流,不得不说叶家人真是圆滑得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叶文带他们到另一处宴席上时,还远远听见叶连说,就算增加岁币,我叶家担负得起。一副富可敌国的架势。
却听一个老者浑厚的声音:“那归罪启衅之人呢?老叶是要将韩某的首级献去?”应该就是韩胄了。
“岂敢岂敢?”叶连笑了起来,与他碰杯,“仆散揆狮子大开口,异想天开得很了。”
觥筹交错,既有政敌的虚与委蛇,又像同窗好友在交流感情。
“仆散揆煞是歹毒,竟在河南找到丞相族人,还将之为使、屡次派遣到丘大营,说宋金交战、韩氏先祖的墓地恐难保全,以此私人理由请求两国罢兵言和。”响起一个半生半熟的声音,“纵然如此,丞相也是狠心不见那族人。”
“丞相大义。”奇了,又是个半生半熟的声音!这句话应该是发自肺腑,而并非刻意逢迎。
怎么他们认得这么多的老者?
阡吟加快速度去到那宴席上,林阡当下分辨出最后说话的人,是八年前与他在江西瓢泉冰释私仇的辛稼轩。如今重逢,仍旧是淡然一笑。
另一个?一边与各位长者见礼,吟儿一边打量,韩胄的幕僚里,依稀有贺思远父亲、尉迟雪父亲……当年秦向朝身边围的一群人,贪污的贪污,连坐的连坐,倒是这些不温不火的,后来因为在积极抗金的政治立场上摇旗呐喊或滥竽充数而受到拔擢,一跃而为丞相面前的红人。如果秦向朝没死,那他可能也会升到如今这个位置吧。
辛弃疾年过花甲,早已百病缠身,虽介怀战备不足,却抵制弃械投降:“齐襄公复九世之仇,况我与金不共戴天!”
那边还有个看上去将近八旬的老人点头:“老夫也是那句话,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林阡吟儿皆是一愣,立刻意识到他是何人,又惊又喜又是遗憾,李君前离席太早,竟错过了和自己偶像陆放翁的会面!
“陆老先生!”那人正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陆游了。
“江湖中人,不是该称呼前辈?”陆游笑得随和。
辛弃疾对他们说,陆游年事已高去不了前线,就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战场。
“当真是男女老少都在出力呢。”吟儿被这股炽热而强烈的抗战情绪包围着,先前难得产生的一丝怀疑也一扫而光。
虽然年纪上要小一辈,但辛弃疾的病明显比陆游重得多,看得出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否则像他这样的豪杰之士,不可能从抗金的前线退下。
可今日,为了支持韩胄继续抗金,他还是撑着病体来了。不知他有否想到,会和林阡重逢于临安。
“胜南,我还记得,八年前你与我慷慨地论功名。”离席之后,辛弃疾由林阡推着轮椅,两个人默默地在廊上行了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