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南宋风烟路 林阡 12197 字 2022-11-19

吟儿原也大怒想骂人,听得这话立刻掉转枪头:“怎就打不过你!打!”

林阡恐谢清发恼羞成怒杀燕落秋,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出刀抵挡,那时刚好谢清发飞身来袭而他也迎刃而上,长刀相杀激起本就混乱的殿堂更为激烈的沙飞石走。吟儿自脱口而出后就一直窘迫满脸通红,这情境就像两个男人为了燕落秋决斗而且还是她对林阡发号施令的……

沙溪清心知肚明,燕落秋之所以那么回答,一则本性流露、她本就肆意之人,二则存心伤害、激谢清发忘记挟持人质。

便即此时,邪后和谢清发方向相反,趁虚飞奔到海逐浪身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见逐浪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她立即给他过气也不再管其余。谁又能看见,那时邪后眼中俱是杀气,逐浪失去的这条手臂,她迟早要教薛焕还回来!刀坛之王的争夺,南石窟寺的并肩,相敌之意,相惜之情,一笔勾销!

阵法缺了林阡和邪后,一时只能负隅顽抗,凤箫吟和沙溪清双剑合璧,不觉剑法越打越少、只知泥沙越降越快,当林阡和谢清发长刀轰然对撞,杀招迭起煞气满溢,那些泥沙更是纷纷扬扬全呛进肺。

燕落秋亦越弹越是气短,她本就有气力不足的硬伤,何况冥狱前几关消耗太大,到此刻还缺人分担。

此情此境,唯能靠林阡速战速决?但谢清发武功盖世,林阡显然难以抽身,邪后回过头来,看出燕落秋吃紧是为何,当即告诉她不换气心法的要诀:“气者,先天之气,水谷之气,树木之清气,放松身心且自然,三者共融入丹田……”

“此练气之道,非一朝一夕?”燕落秋一怔。

“弹进琴里,你一定行。”邪后说话向来王者气概,教燕落秋也不得不听从。

“邪后,你明明告诉我,不换气心法没有速成之法,我要学必须先绕魔门跑几圈……”吟儿记得,邪后从没把这要诀教给一度求着她教的自己……

“吟儿,你不行……不是有缘人。”邪后满脸抱歉。

“为什么我不行?她一定行……”吟儿万没想得到这个答案!一旦发现邪后叛变,吟儿赶紧重新拉外援,“沙少侠,我跟你有缘,回头你教我断水剑。”

“好!这口诀与落秋真是绝配!”沙溪清避过新一轮沙尘冲击,知燕落秋琴律有所恢复,感慨着邪后不在阵中却发挥作用,于是一边心不在焉答应了吟儿,一边一门心思紧张着燕落秋。吟儿本以为这声“好”是允诺自己,听完整句顿时发现了,又一次自己一个拥趸都没有……

那时林谢才错身二十来回,便觉已动荡了上千刀招,战局之迅猛程度,山上走兔,林间落隼,千丈坡骏马下注。

谢清发本就能凭一人之力制衡岳离、凌大杰两个,再加上今时今日的背叛之狠和夺妻之耻,如何不对林阡全力以赴形成碾压之势?对峙之际,谢清发的脸上和眼睛里,血红泛黑的煞气如在翻滚,同时他刀中强悍至极的劲力正源源不断地狂涌而出。

林阡掂量着自身内力及不上谢清发,便只能抱元守一暂且保持不败。于他而言,不管是逐浪和盟军安全,还是吕梁民间安稳,抑或开禧北伐安妥,谢清发都是个不得不消灭的劲敌。战念,林阡脸上虽不表露、心中也全驱逐,却由始至终贯彻于刀。

“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陇西之游,愈躁愈沉。凡将举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心念纯则用气少,身沉静则意境长。”前辈指教铭记于心,自身领悟倾注于刀,以一驭万、万寓于一、万寓于零、以零育万,联翩刀意无数,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招式层出不穷。

难得谢清发气力强横还速度奇快,然而林阡这防御天衣无缝,偏不教他的索命之刀能如愿命中,谢清发连环二十五式杀而不得,愠怒和愤慨不减,却也平添些惊奇:“好刀法,怕是从未败过。”赞完,又哈哈大笑,“却也很难胜吧!”

倒是被谢清发说准,虽然林阡一直坚守心神发挥着刀人合一,却是只要有了一星半点胜欲就能落败,谁教谢清发力大无穷才交锋就将他压在下风,使他不得不尽力维持平衡等候其破绽流露?然而谢清发的刀法路数他暂时还看不出来,只是轻微觉得眼熟,不知何处见过,他想不止他一个人,岳离一定也很奇怪,谢清发修炼的是何种武功,竟然令之目空一切?

不,是“足以”令之目空一切!

林阡从速度、精力等方面全都要奋力追赶谢清发,意境、招式倒是给足了其震撼,然而节奏上却一直苦于不能转守为攻,难得闪避精准却还被这第四关的泥石击中肩头,不得不在三十回合落到完全下风,彼时沙溪清和吟儿都已发现,这五行阵里的东西会攻击他们几个却不会伤害谢清发,所以林阡很早就抽出的双刀要一边抵御谢清发一边防备四面泥沙,看似双管齐下实则捉襟见肘。

当是时,谢清发乘胜追击猛砍五刀,罡风直对着林阡要害倾灌,林阡临危不乱,一刀崩开介于他二人之间碎石,是险中求胜将威胁当战友使用。说来也奇,那些尘沙如有灵性一见谢清发便主动绕道,所幸炸裂弥漫之际总是能乱了他的视线,方才解开林阡这性命之忧。擅长抓紧战机如阡,当即挥斥双刀劈斩,却看谢清发一面执刀直架、强硬制止了饮恨刀冲击,一面徒手抓住碎石反打,隔空朝着林阡神庭穴来。

如果他不是那么暴戾嗜血,其实是个相当聪明的人,这么快就懂得利用环境……林阡止不住惊撼之意,却忽然想起了那日红莲老人对自己是如何以弱胜强,于是一边假意避让暗中抽出破铜烂铁刀,一边当着谢清发的面把短刀当暗器投掷向他脸去,谢清发一愣不知有三刀同时朝他打其中短刀是虚破铜烂铁是实,竟因为要拦下短刀判断错误而差点被林阡破铜烂铁得逞,然而他到底速力惊人,发现虽迟,一道玄色刀光笼拂,依旧将他身边划出道严严实实屏障,反观林阡,虚晃一招不成,神庭穴旁半分,已是隐隐作疼。

“说了你胜不了。”谢清发如是宣告,中气十足。

林阡这才有空回答:“胜不了那便不胜,便在这冥狱里战上七天八夜,熬死你我也过足刀瘾。”

谢清发哼了一声:“小白脸,偷我女人还说大话,真的是活得不耐烦。”

“四眼怪,再骂小白脸试试!”吟儿一听冲冠之怒,看谢清发对林阡又追一刀,她当下就不管不顾挥剑朝着谢清发打,那边沙溪清见要拦的一块巨石因她走没挡下直朝着林阡落,也是立即挺剑上前来帮忙,惜音剑之灵幻,断水剑之猛锐,全都给林阡这雄浑刀意增色不少,也使得这场大战略见平衡。那时林阡得他二人支持,委实又像看见了柳林的三河交夺,不同于上回岳离、凌大杰、谢清发混战更着重于“夺”,这次沙溪清、吟儿和他更像是“交”,金、火、土齐溶于黄河水,直淹向岸边的市井人烟。

然而那大水散退,终还是露出了岸边人迹……不得不说谢清发实在顽强,被他三人纠缠许久,虽有些手忙脚乱,却一直毫发无损,反观他三个,多少都受了些伤,彼时更令人心忧的是,冥狱这土阵愈演愈烈,失去了沙溪清和吟儿的燕落秋更难支撑。邪后以身体给海逐浪阻挡着漫天落石,看出这情境不妙,强忍着咳嗽厉声继续:“吐气三寸纳至踵,绵绵密密闭如瓶……”

“好。”燕落秋停了片刻、想了一瞬、忽而决定变调,重新弹琴,不再拘泥于《驱邪》或《镇魔》,此刻就该随心所欲,想弹什么弹什么。她所坐之地其实落石最多、横冲直撞、沧海横流,然而她弹琴一贯认真,周围发生任何事都不肯理会,如今更是连琴谱都抛开,只记得邪后这些口诀了。

在这条斩除谢清发的艰难战路上,沙溪清和吟儿只陪了林阡不到一百回合便先后中刀,被谢清发左右排宕开去,非得各自滚落一转才未被沙石掩埋。谢清发对面很快就又只剩下林阡一个,勉强可以恢复体力的林阡,终于看清楚了谢清发刀法路数的林阡。

他内心万分感谢这些战友相助,虽然没能伤及谢清发,却到底给他时间潜心入刀看穿敌人,

然而,林阡此时却是惊愕、震撼、疑惑,难以言喻:这刀法,明明是……

万云斗法?!

不,只能说,神似。

招式完全不一样。

万云斗法是魔神在空虚径里醉酒坐观云斗而创,但谢清发手上施展出的,却应该是某个高手清醒时候研究出来的,因此招式单独拆开看没有魔神那样精湛,但整体观之亦是相当完美、不可破解。

相同之处有三,其一,总共二十五招,五行五列,第一招始,廿五招终。

其二,每二十五招必须打完一循环,不重复,不遗漏。

其三,意境相仿,都阐述了万千云雾相互之间的争斗、纠缠、前一簇唱罢后一簇登场,到第二十四招末是气流囤聚最强,需要第二十五招的前半招收拢。

其四,必须以极快的速度付诸整体,故而邪后需要用不换气心法,谢清发很可能得益于其谢家刀法本身就快,林阡等其余高手如果气息和速度跟得上都是勉勉强强可以发挥刀谱。

不同之处之一,谢清发的万云斗法是完整的二十五招;魔神的万云斗法,因为他老人家意外去世、留下未完成的广陵散、第二十五招只有前半招。

当年邪后之所以被林阡吟儿看出破绽,是因为邪后的不换气心法只要停下来就有硬伤,而魔神万云斗法的二十四招半恰好不得不断,实在是个天命难违的凑巧;再尔后,邪后意识到这个问题想着跳过这残损的尾招不打,然而尾招的前一半是收拢气流之用,邪后差点因为气流囤积不散把她自己置于死地。

而现在,谢清发的心法不存在必须一口气不断所以没有硬伤,并且谢清发的万云斗法是完整的二十五刀,对付任何敌人都不需要跳过尾招不打……

当年林阡机缘巧合补足了魔神尾招的后一半,是使全部气流同归于寂,取名“云之幻灭”,或许林阡还可以说,没关系,你有完整的二十五招,我也有完整的比你精湛比你厉害的二十五招?对不起,不是这样的。

不同之处之二,令林阡惊心动魄:

魔神的万云斗法,即使补足了二十五招,每招也只可以与相邻的相通,万万不能间隔着跳跃,譬如第一刀,只能和第二、六、七刀相邻,谢清发的万云斗法,却不受困于这不能跳跃的规矩,第一刀可以和除了尾招的任何一刀相接,只要满足这二十五招以任意搭配打完一个轮回即可……所以难怪他招式多到连吟儿都没看透!

这意味着,林阡的二十五招约定俗成是个圆形是个平面,而谢清发那里的二十五招是个立体是个球形,他刀谱比林阡厚,他速度比林阡快,所以更得心应手。

“邪后是这刀谱的唯一传人。”“换做旁人,根本练不了它。”没想到,这些铁板钉钉的说法都能被破除。眼前的谢清发,不仅也精通万云斗法,而且精通的是高了一层境界的万云斗法!这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还好破铜烂铁不像饮恨刀那么离谱见谁强就跟谁跑,否则林阡此刻怎么打?攻击、速度、招式多少、气力总量尽皆不如他!

“撑这么久,倒也不弱,配与我站到一处,争却还欠些火候!”黑气满溢,侵吞雪光,谢清发除之而后快的攻势之下,林阡长刀险些脱手,顷刻头上就挨了一刀,若将阡换成任何旁人,头颅都已滚在地上。

林阡此刻放弃求生、转而求胜,导致防线失守、头破血流,并非失误,而是因他铤而走险,去窥视谢清发有无跳过尾招的可能。很明显,完美无缺的万云斗法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跳过尾招,跳过那个收拢气流的过程,“谢清发不需要跳过”和“谢清发不会去跳过”是两码事,所以林阡强行搏杀,故意发挥万云斗法的第一式去影响谢清发、去引导他从二十四刀就跳招。

谢清发果然不知是计,差点真被影响,亏得在中计之前就打中林阡,否则直接便被林阡害得气流囤积爆体。

很好,谢清发对这刀谱,看来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林阡心中大悦,虽然伤痕累累,嘴角却露一笑。

“万云斗法……”吟儿何等眼力,从林阡招式里看出微妙,“原来谢清发也是练的这刀谱?”

“什么?”沙溪清一边给燕落秋助阵一边问。

“那刀谱一共二十五招,每一招都承载着前一招囤积的气流,必须一边散开前招凝聚的戾气,再一边生成后招的新一轮攻击。第二十四招末的气力最强,需要被第二十五招承载和化解,如果跳过,便会气力囤积,爆体而死……”吟儿知道林阡要害人,所以低声对沙溪清解释。

“然而好像很难……”沙溪清看见林阡身上脸上尽是血痕,却还不依不挠引谢清发中计的样子,既是钦佩又有点心疼……

“扶澜倾城,别再错觉有人能打败我!”谢清发越战越是狂妄,眼看林阡单打独斗占尽劣势,忍不住对着燕落秋哈哈大笑。

“他还不算赢吗,我都已同他走。”燕落秋悠然弹琴,微笑说时看都没看谢清发。

这话一出口,岂止谢清发怒极变色,吟儿也攥紧了拳,燕落秋对林阡攻势这么猛,邪后没心没肺还在给她口诀:“莫分神,任凭气机荡脏腑,冲开毛孔人天通……”吟儿只觉喝了满满一缸醋:“林阡,你真是缺德之至!诸葛老头说的没错,大的小的你一个都不肯放过,每个都要掠夺来占为己有!”

“住口!”谢清发愈发躁怒,刀法一时狂乱无章,沙溪清心念一动,即刻跟着吟儿一起扰他心神:“谢清发,你我同在河东,十余年来,你武功一直在我之上,我沙溪清偏不服你,你知为何?因为我是剑客,而你屠夫而已。平定天下?哈哈哈哈,想他林阡醉里弹琴论道,醒时策马扬刀,兄弟同行美人相伴,纵横宋金朝野江湖,才最是我辈心向往之。”

“那我便屠了他,汝等同行相伴吧!”谢清发目中全然是火,刀法愈加追魂夺命,然而到这份上依然没有出过半点差错,竟只是表面凌乱而不曾摒弃原则!沙溪清吟儿这几个宵小的扰乱适得其反,谢清发随时置林阡于死的刀法好像在说,林阡你只能靠自己变强,别期盼着对手减弱!

当然了,沙溪清等人都没有切中肯綮,谢清发不是不能被诱骗,而是他在被骗前就能打中林阡,林阡必须解决这个难题再去诱他,那就是:如何避过谢清发第二十四招末的至强至快气流?

危如累卵,据燕落秋所说,谢清发神功尚未完全练成,却像这般生生欺了他们几个,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如果真的穷兵黩武、纵横天下,那会否又一个渊声,又一场生灵涂炭。

强敌碾压,生死一线,林阡早把他几人言语和这场激斗都抛诸脑后,默然念“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凡有起于虚,动起于静,故万物虽并动作,卒复归于虚静”。饮恨刀重新归于无我之境,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倏然间,不见人,不见刀,不见世而只见万云,云出,云起,云斗,云退,一方撤而八方欲侵,负势竞上但像约定般轮番登场,由于每一簇云都厚积薄发过,故而比邪后万云斗法的一方撤而一方侵要强横不少,顺序看似没那么井然但内在却毫不松散。这便是谢清发二十四招末迅猛到了连林阡也避不开的根由。

为何会这样?不相邻的这些云如何相接,强行碰触岂非戾气更重,如何在第二十五招消解得了?但是那高人真的消解了,一干二净,荡然无存……林阡看得真切,却难以想彻,但他可以确定,谢清发对刀谱不是创只是学,谢清发更加不知道个中奥妙。

既然如此林阡就有机会——对付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人,招式虽难拆解,意境却能干扰。

故此林阡从第一刀末便遣刀意入云,集中力量专对着当中一丝横加干涉,旨在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云一方撤而八方欲侵时,只助长他们的负势竞上,却偏不给他们轮番登场,就要惹得他们相互之间秩序凌乱,形聚而神散。如此,悄然消弭了谢清发声势,第二十四招末乱局看似达到高峰,实则内在却有不稳定因素,自然再没适才那般至强至快——即便谋算到这份上,谢清发这一刀他也是只求能避开。

林阡的计策堪称万无一失,只要此时饮恨刀在别处流露个虚假破绽、而那破绽只能被第一招打,求胜心切的谢清发必主动跳过尾招,比先前的任何影响任何引导都自然而然,一旦其中计,林阡再猛然将之擒杀!

奈何谢清发的想法无法以常人估量,自负如他,甫一发现林阡在他预计方位避闪,非但不去追逐林阡在别处流露的破绽,反而以蛮力补足所有缺陷,秉持执念继续朝林阡倾轧,非得看见林阡在这一处损伤为止!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林阡根本无法将他带偏,竟连新带旧有意无意给了他两个破绽,霎时命悬一线,“折我刀下,算你福气,记住我才是天下第一!”谢清发力量实在巨大,刀还远林阡胸口已觉震伤,心与力皆消耗殆尽,握刀的手满是鲜血,一时间整个躯壳都似放空,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这才是真正的“无”吧。无身无刀,无欲无念,反而清静。说到底,饮恨刀需要的那些参悟,可不仅仅是给他沉淀心境来维持旧意境,更是为他超脱心绪开拓新意境之用……

恰好那时不知何时何处的琴声,在这沉重恍惚一息尚存的关头,使他能飘摇乎四运、翩翱翔乎八隅。

登昆仑而临西海,超遥茫渺,每粒尘埃都凸现日月星辰,每道光线都折射史书千秋。

他在那最危险、最空虚也最刚强时,猛然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神思,将之镌刻入魂,加热以血,挥洒凭骨节。

饮恨刀中铺陈开的,一如既往,是山是天是万象,却不止是宋金的山天,还是秦时明月汉时关,是魏晋青冥摇烟树,是盛唐春江花月夜,是千万载万万象,兼容并蓄,融为一体,谢清发这力道固然摧枯拉朽,也再打不进他防线分毫!何况谢清发本就是临时调控?只是微微一愣,便被阡反守为攻。

早前林阡便有这意境根基,终于在此时演变鲜活,或许他该感谢,失散在各个年代的诗与酒、豪放与风流、苍茫与繁华,全在这风中流转了万古,专等着与他饮恨刀重逢。

谢清发,先是骗过你却避不开你,后来避开你又骗不过你,好,那便不对你对症下药,对着你强行拔除如何!

没必要再诱你跳过尾招,因为那只是打不过才投机取巧,因为我林阡此刻战意正酣,在第二十四刀便能正面将你驯服!计划赶不上变化?既有了变化,又何须计划?

饮恨刀锋,壮烈恢廓,对着谢清发胸口长驱直入,瞬间那枭雄也鲜血四溅,林阡向来不说狂语,此刻亦然:“折我刀下的,都爱讲这句话。”

“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沙溪清微笑,眼看阡又有新的意境突破,想来内力提升是很快的事。

谢清发一惊之下撤得仓促,连人带刀被他打得撞在洞窟壁上,才待起身便身子一晃,忍着那一大口血不肯吐出来:“是何招式,胜得了我……”

“叫声师父,便告诉你。”吟儿傲然相对。林阡还未答话,也觉体力难支,不禁捂住胸口。谢清发察言观色,笑着自我安慰:“没胜,没胜。”

“《神游》。”燕落秋忽然开口,谢清发脸色一变。

“他这一刀,和我这一曲,都叫《神游》,怎样,可登对吗。”燕落秋站起身来,嫣然笑。

谢清发觉得前胸后背剧痛,还未回神,咔嚓声蔓延于全身骨架,大惊失色,口吐鲜血,瘫倒地上,倏忽动也不动。

自燕落秋说罢众人才觉应景,方才那绝境逆袭的一刻,不知林燕二人谁影响了谁,琴与刀却是几乎同时发挥到了极致、臻入化境,连风格都是殊途同归——其实林阡濒危之时也是土阵最肆虐,便那时燕落秋气息与烛梦弦相得益彰,使得这土阵因她一人便土崩瓦解,只不过众人全被林谢之战吸引,都忘记来关注外围情势。

转危为安,燕落秋到谢清发身旁,亲手从他身上解下一块玉来,冥狱杀气顿时倾颓,前方密林、此间殿堂与背后深渊都是一种光线:“没这东西催动,阵法便会作废,狱门也不听从。”

“这嗜血恶魔还没死透,怎样处置,杀了他吗?”沙溪清给他补一剑太容易,此刻已摩拳擦掌。

恶魔?林阡没有说话。虽然谢清发滥杀无辜,但他林阡也是一样满身罪孽,不能随意定他人功过,更不可掐灭他人理想,平心而论,谢清发是个异常坚定的人,为了信仰虽千万人吾往矣,若非他没有像样的战友,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想到那里,终究叹息一声。

吟儿看出林阡在听到恶魔二字后的抑郁,转头对燕落秋说:“燕姑娘不是想救人吗,不妨现在就一起去,谢清发的下场,就让那些受他折磨的风雅之士来决断。”

燕落秋站起身,原是对着出路方向,这时一愣:“现在?”

“现在,也好,那些风雅之士,能少受一时苦便受少受一时。”林阡听吟儿的,“不过,我们要兵分两路,一路进去救人,一路先折返救局。”

“好。”燕落秋微笑,“我便再屈尊当一次谢夫人,假传命令给那些狱卒,让他们将这蓬头垢面的‘海逐浪’收监,继而将囚牢里的犯人一起释放。待我们全都安全出去、确定金军未曾渔翁得利之后,再宣告五岳易主,届时清理这些为虎作伥的恶鬼也不迟。”

“我会遵从与你所说,今日之后,你和他们便都脱离了镐王府余党的魔爪,从此我与金军交战,决计不会牵扯你们。”林阡休整片刻,内息终于恢复了少许,他和谢清发交锋之时本来有事想问燕落秋,但现在却一时忘记要问什么……

是要问她什么来着……林阡陷入沉思。

“那便我们先折返救局,他和你进去救人,来得及的话,或能从后追上我们,一起出去。”吟儿看到林阡神游天外的样子,以为他对燕落秋依依不舍,气得不得不用欲擒故纵,和燕落秋假客气把林阡推过去。林阡一怔,不知何故:“什么?”

“他不会的,我俩的夫君是心系天下之人,金戈铁马于侧,怎有闲情陪我?小狂侠,不如你随我去。”燕落秋笑着又将林阡还给吟儿,呵,好像识破了欲擒故纵呢?

“‘我俩’?这词你不能说,是专属于我和云烟姐姐的。”吟儿说起云烟就气场全开。

“嗯?那就,我们仨?”燕落秋眼波流转,试探一笑,“我们仨的夫君。”

吟儿一怔,想到若干年后云烟回黔灵峰看花,她在收拾屋子林阡在门口扫地,那燕落秋做什么?弹琴?想到那画面,好像也不算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