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修文的语气恢复了一向的平静,仿佛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母亲一向爱惜自己的名声与前途,听到风声后,非常愤怒,把她和我叫去痛骂;父亲出于谨慎,中止了与她家所有的经济往来。我们为此争执过不止一次,她回去后,也和她的家人吵闹过,不过都没有多少效果。欲望这个东西,就像是野兽一样,一经释放,再想关进笼子里很难。她和她的家人都不可能回到原来简单平淡的生活中去了。”
“父母都希望我和她分手,我承认我动摇了,可是她并不肯放手,用的方法……很激烈。毕竟只是她家人的问题,她还是个学生,并没有参与,而且说到底,我也有责任,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她。拖到后来,终于闯出了无可挽回的大祸。”
“她的父兄行事越来越张扬,卷入一场经济纠纷里。公平地讲,他们只是小人物,事情也不是因他们而起,随后的发展更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可是他们的贪念让他们一步步深陷其中,没法脱身,同时也牵连到我父亲的公司。”
“这件案子越闹越大,赶上国家政策变化、银根紧缩,因这件事引起一系列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连锁反应,最后脱离了所有人的预料和控制。两个省份有多位高官因此被双规、被免职、甚至被追究刑事责任,数家上市公司接受停牌调查,人人自危。”
“最后,我父亲因此而去世、王丰被判处缓刑。静宜的父亲在取保候审期间出了一场不明不白的车祸,送医院抢救后,陷入植物人状态,再没有恢复过神智,拖延大半年后,死在医院里;她哥哥因为诈骗罪名成立,涉案金额巨大,情节严重,被判坐牢十年。”
如此出人意料的发展过程,被尚修文用没有起伏、没有感情色彩的声音徐徐说来,在这间素来宁静温馨的卧室内回响着,几乎有些惊心动魄。
甘璐不禁一片茫然,她不期然想起贺静宜说过的话。
“如果你经历过我曾经历的不愉快,就知道这些只是小儿科了。”
她当时毫不客气地嘲弄了对方的沧桑口吻。可是现在看来,贺静宜说得已经算很克制了,这哪里是小小不言的不愉快——贺静宜的确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经历了命运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到了家破人亡、爱人离散的地步。
而这一切,那个女人是与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共同经历的。
她没有余力去感叹别人的命运,只苦涩地意识到,竟然把自己卷进了一个有着如此复杂过去的男人的生活之中。
“爱情这个东西原本就很脆弱,一旦牵扯进别的人和事,就慢慢变得不复单纯,更不用说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理解了,我和她根本没有继续在一起的可能。”
甘璐完全无话可说,只能继续沉默。
“我父亲去世后,我正式与她分手,之后我们再没有联系。据说她在临近毕业的时候退了学,她父亲去世后,便独自去了外地。”
“我很抱歉。”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甘璐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十分干涩,“属于你们的童话我不爱听。这样惨痛的回忆,我更不应该勉强你讲出来。”
“你没勉强我,你向来给我足够的空间,而我滥用了你的信任与宽容,早应该对你有一个清楚的交代了。”
“不,你觉得这个交代就能解释一切吗?对不起,我并不需要这样的交代,修文,我从来没做好准备来面对你说的这些事,这只让我更加不能接受。”
尚修文脸上扯出一个苦笑,重新握住她的手:“那是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早在我跟你开始之前,就完全结束了。”
“在你这样坦白以后,我如果还要去追究什么,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刻薄的女人。可是你的过去太复杂,已经超出了我能理解和接受的范围了。我真得一个人待着好好想一想。”
甘璐一下站了起来,逃跑一般弯腰拎起箱子便大步往外面走,尚修文赶上来一把夺下箱子,抓住了她:“璐璐,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从昨天到今天,你一直让我们好好谈,我们已经谈了一个晚上,你不累,我可真累了。”
“你一向理智……”
甘璐带着不耐打断他:“这听着可更像是一个讽刺,而不是一个赞美。”
尚修文无可奈何,抬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吻:“是我的错,可是别用我的错惩罚你自己。”
“我曾经问过你,是不是因为我理智而向我求婚。修文,我清楚记得你的回答,你说你要的只是愿意把我们的生活联系起来的那种信任,我给了你愿意付出信任的感觉。”甘璐笑了,眼中却再度泪光莹然,“知道吗?这个回答感动了我好久,支撑我不要随便怀疑你、质问你,尽可能给你足够的空间。不过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你一直有冷幽默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