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一只手过来,她搭住,随着他手臂向上的力道跳过一滩水,跟他走进几个洗车店、快修店之间一个不起眼的暗绿色格子门前,发现上面挂了简单的黑色篆体字招牌:绿门咖啡馆。
她好不惊讶:“这种环境开咖啡馆吗?”
“进去看看。”
祁家骢推门而入,风铃一响,里面的确是一个仅十来个平方米的小小咖啡馆,咖啡豆、ròu桂的香味扑鼻而来,陈设十分简朴,带着家庭气氛。室内摆了五六个台位和一个小小的吧台,没有一个客人,吧台内的坐着一个系了绿格子围裙的女服务生,正听着收音机里放的音乐节目,闲闲翻着一本杂志,见有客人进来,只爱理不理扬头看一眼,没有任何起身迎客的表示。
祁家骢示意任苒坐下,然后走到吧台前问那个相貌漂亮的女服务生,“苏珊,今天供应什么?”
“下午才磨的曼特宁。”
“好,就这个,两杯。”
祁家骢回到座位:“这里咖啡很地道,不过规模有限,不能想点什么就有什么。曼特宁口味比较苦,你可能会喝不习惯,待会儿多加点奶和糖。”
“我知道。”任苒神情黯淡地说。
祁家骢看她一眼:“好了,洗完车就送你回去,别胡思乱想以为我有什么企图了。我是真怕你跟男友吵架了伤心,一般对女孩子来讲,男友变心比爸爸交个女朋友要来得烦恼得多才是嘛。”
“什么男友变心?”任苒先是一怔,随即恼火地瞪他,“你别胡思乱想才对,我是想起了我妈。”
祁家骢有些意外:“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我妈以前不喝咖啡,只喝茶。我爸爸在我4岁的时候去美国当了两年访问学者,在国外喜欢上了喝现煮的咖啡,他回国后,我妈差不多每天给他煮咖啡。”她苦笑一下,“她真是很爱他,可是这样也挡不住他……外遇。”
“这件事是很让人不愉快,可是如果什么都能让你起伤感,那你男友会觉得很要命的,怎么哄都哄不好你,反而随时可能面对你的情绪化。”
“我没对他情绪化……”
她本能地反驳,但马上打住,突然意识到,最近祁家骏对她十分体贴,而她却表现得既任性又阴郁尖刻,完全做不到像过去那种无话不谈,说完之后放下心事释然。相反,在冷静打量她、洞悉她的反应,随便一句话就能激怒她的祁家骢面前,她竟然很容易讲出心事,似乎完全不设防备,这种表现的确算得上十分情绪化了。她悚然而惊,紧紧闭上了嘴。
咖啡送了上来,两人各自加了牛奶方糖搅拌着。任苒端起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点酸味,浓郁的醇香一下占据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那时刚上小学,在她父亲任世晏感叹速溶咖啡没喝头以后,细心的妈妈就买了虹吸式咖啡壶,又是查资料,又是去咖啡馆品尝、请教,很快能煮出地道的咖啡。她经常会吵着要尝爸爸独享的饮料,妈妈说小孩子不能喝,可爸爸拗不过她,多半趁她妈妈忙碌时,悄悄往她牛奶里掺上一匙咖啡,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努力回忆,从什么时候起,那只虹吸壶开始被闲置一边,家里早上不再飘有煮咖啡的香味?那时妈妈是已经病重得不再能为丈夫尽义务了,还是伤心绝望到不再有这个闲心?她当时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她的眼睛里不知不觉又有了氤氲湿意,只得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端的咖啡,等待这个情绪过去。
当然,曾弥漫她家的咖啡香味与旧居窗外的樟树气息一样,是完全属于她个人的记忆,在现在这个阶段,她很容易触景伤情,可是也确实没必要把伤感暴露到别人面前。
祁家骢一声不响起身走开,进了吧台,跟服务生说了句什么,推开一道门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端出来小小一碟松饼放到她面前:“吃吧,店主的制作,一般不对外发售的。”
任苒已经平静下来,她看看松饼,再看看站在桌边的祁家骢,感激这个善意,又有些哭笑不得:“我在你眼里这么幼稚可笑吗?”
“这话怎么讲。”
“你十足觉得我是一个情绪化的孩子,稍不如意就会大哭,需要用点心或者糖果来安抚了。”
祁家骢失笑,摸一下下巴:“你并不幼稚,可你确实还是个孩子。”
她无话可说,仰头看向他,咖啡馆内暗黄的灯光将他乌黑的头发照出隐隐光晕,他双手撑在桌上,略微俯下头,平时淡漠的面孔上挂着一个温和的笑意,神情破天荒没有带上惯有的居高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