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面前的男人脱去了一切世俗的华衣,他只是一个早生华发、悲伤无助的父亲,我把日记本抱到怀里,坚定地说:“我会的,因为我也不能再承受一次亲人的死亡。”
我和许伯伯一前一后出来,许伯伯和陆励成打过招呼后,返回了病房。我坐到宋翊身边:“宋翊,麻辣烫肾脏的衰竭速度非常快,她已经半失明,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她恐怕根本等不到合适的肾脏。”
宋翊木然地看着我,曾经朝气蓬勃的眸子,泛着死气沉沉的灰色。刹那间,因为麻辣烫对他的怨气烟消云散。如麻辣烫所说,我们都不是事前诸葛亮,我们只能在当下选择,也许错误,可我们都只是遵循了自己的心。
“她不怪你。”
宋翊的手痛苦地蜷缩成拳头,指节发白。
我想了很久后,说:“我刚知道你和麻辣烫在一起的时候,我痛苦得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不管我心里怎么难过,怎么痛苦,我从来没怪过你,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是自始至终没爱过,只是被我感动了,还是曾经爱过一点,碰见麻辣烫就忘记了。其实,我不在乎答案究竟是什么,可我想要一个答案,听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我。”
“苏蔓,你怎么可以现在还纠缠这些?”陆励成眼中有难掩的失望和苦涩。
我没理会他,仍对着宋翊说:“我想请你好好想想你和麻辣烫之间的事情,你对她的好究竟是因为她有和许秋相似的眼眸,因为她体内有许秋的肾脏,还是有一点点因为她是麻辣烫。答案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明白了自己的心。宋翊,你知道吗?我们的确爱你,如果失去你,我们会痛苦、会哭泣,可这世界上的美好不仅仅是爱情,痛苦哭泣过后,我们仍会鼓足勇气继续下面的旅程,但我们需要对过去、对自己曾真心付出的一切做一个交代。答案就像一个句号,让我们可以结束这个段落,开始下一个段落。”
我站了起来,头未回地大步离去,陆励成大步跑着从后面追上来:“回家?”
“我要先去买几罐咖啡。”
“做什么?”
“研究治疗心病的资料。”
他看了眼我怀中抱着的袋子,没说话。
回到家里,坐到桌前,扭亮台灯,左边是小饼干,右边是咖啡,拿出日记本,刚想翻开,却又胆怯。
走到窗前,俯瞰着这个繁华都市的迷离。
这个日记本里,我不仅仅会看到麻辣烫,我还会看到宋翊,从十七岁到二十八岁,他在我生命中缺失了七年。
看到他眼底压抑的伤痛时,看到他温和却没有温度的微笑时,看到他礼貌却疏离的举止时,我无数次想知道那七年的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可是答案真放在眼前时,我却畏惧了。
很久后,我转身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许我会用到它。
锁上门,坐在桌前,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
全是一个女子的一寸、两寸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女子五官并不出色,可贵在气质,意态轩昂,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态。照片下的纸张泛着褐黄色,有的照片如被水打湿过,皱皱的。
我眼前似乎看见,一个女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看着照片,一边默默地掉眼泪,泪水滴落在照片上。
思慕爱恋的母亲呀!你怎么舍得离开你的小宝贝?不管父爱多么丰厚,永远弥补不了缺失的母爱,而且爸爸马上就要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他要迎娶另一个女人,他要和另一个女人生孩子,他会爱她们。
我翻向了下一页。
为什么我要叫那个女人妈妈?不!我只有一个妈妈!难道爸爸已经忘记妈妈了吗?他们说这个女人长得比妈妈漂亮,不可能!妈妈才是最美丽的,妈妈,即使全世界都忘记你了,我也永不会忘记你!
放学回家,发现妈妈的椅子不见了,那个女人说椅子太旧,正好有个收破烂的来收旧家具,就卖了。爸爸听到了,没什么反应。我恨他们!那把椅子是妈妈买的,是妈妈坐过的,难道爸爸忘记了吗?
爸爸买了两件相同款式的衣服,大的给我,小的给小丫头。小丫头很开心,穿好后,过来叫我也穿,她叫我“姐姐”,我是她姐姐吗?我不是!我警告她不许叫我“姐姐”,她听不懂,傻子一样地说“可你就是我姐姐呀”,我不理她,等她走了,我故意把墨水打翻,把自己的裙子弄坏,我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小丫头竟然和爸爸说,把她的裙子让给我,笨蛋!白痴!和她妈妈一样没文化的女人!难道看不出来我比她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