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小路未来觉得:她其实是在鬼扯。

因为礼堂的窗户嵌的都是那种一般只有教堂才会用的彩色玻璃,所以折射进来的光线都不同程度地反原色,乍看上去,其实很有些罗曼蒂克。绫小路未来用握着刷子的右手勉强在眉骨处搭个凉棚观望窗外日渐西沉的太阳,估量着约莫可以收工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转身准备从梯子上爬下来。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且是以这样一种俯视的倒上不下的姿态再次看到岩崎和人。事实上,第一眼她甚至并没有反应出来靠着梯子站在自己脚底下微微抬起头来的这个穿私服的生物和上次在市立游泳馆直接把自己扔水里那家伙长着同样一张脸。

但是反射性地都觉得惊吓。

值得一提的是,绫小路未来这位当事人胆子本来就不算大;况且是在那么样一个昏昏暗暗的、可以入选恐怖小说最喜欢使用场景前十位的、陈旧的老礼堂。又况且逆光而立的岩崎和人穿着那么一套没有一点其他杂质的、最受幽灵们欢迎爱戴的、白生生的运动服。

种种客观因素造成的严重后果就是:我们可怜的绫小路未来同学颤颤微微地从那把本来就不算坚固的木制梯子上直接摔了下来。而倒霉的岩崎和人君则又一次成为了无辜被殃及的池鱼,牢牢地垫在了绫小路未来身子底下。

幸好在接住绫小路未来的过程中,物理显然学得很不错运动神经显然也足够发达的岩崎君强撑着向后退了几步减少冲力,才勉强没有把自己弄成脑震荡。

在地心引力作用下垂直下降最后“啪嗒”一声砸在红木地板上的墨绿色颜料将舞台正中央晕染成极富诗意的几个小多边形。绫小路未来惊恐地大睁眼睛亲眼目睹自己的嘴唇怎样不听使唤地一步步贴上岩崎和人的嘴唇。“当——”,牙齿撞得生疼,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呃,血腥味。

岩崎和人紧锁着眉头,金丝眼镜后面的目光非常地高深莫测。

虽然是流氓兔款型的女生,不过,绫小路未来同学在流氓之前至少也还是个女生,所以说,对于无缘无故把别人轻薄了或者被别人轻薄了这种事情,说不尴尬不觉得丢脸难为情什么的那绝对是骗人的。

虽然主观上我们可爱的绫小路未来君是想要立刻爬起来跟别人磕头谢罪,可是客观上却是——上半身起来了,下半身右腿却怎么也使不上来劲。于是当前的绫小路未来就完全是一副两腮通红别别扭扭跨坐在岩崎和人身上的姿势。那姿势无疑相当地,相当地暧昧。

老礼堂外大半的天空都被火烧云染成冬蔷薇般浓烈又鲜活的色彩,连带着空气都变成橘子般的橙黄。大片被镀成灿金色的阳光大大方方地从舞台两边开得高高的完全没有玻璃阻隔的窗户踱进来,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吊在半空中的琉璃枝形吊灯上、画了不到一半的老松树背景布上、还有岩崎和人质地柔软的白色运动服上。

时间好像骤然消失。整个世界只有光,唯有光。

绫小路未来突然想起来一部老电影,黑白的那种,颜色暗淡的樱花树下,梳着高高发髻的漂亮艺妓穿着八重樱底纹的复杂和服,神情凄楚地弹一把破旧的三弦。她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来了。

关得严严实实的礼堂大门忽然发出来十分诡异的“吱——哑——”声,让人牙齿都瞬间酸起来。绫小路未来和岩崎和人齐齐转过头去。站在门口将书包斜挎在肩膀上的男孩子显然十分震惊。透过大门fèng隙的自然光将他的身体在座位与座位之间的过道上拉出一条狭长的影子,像小时候看的“长腿叔叔”。绫小路未来勉强直起腰来十分愉快地向对方打招呼:“哎呀,阿熏,好久没有看到你,快过来看我帮你们画的这个背景壮观不壮观。”

然而对方明显地非常不领情,只是一味地沉默。因为这个时段这间老礼堂里边的光线实在是过于复杂和神奇,所以绫小路未来完全没有办法看清楚靠着门边边的森泽熏脸上丰富多彩的面部表情。从舞台正中央看过去,怎么也只是亮糊糊的一片而已。

“岩崎……你们……”完全是从牙齿fèng里蹦出来的几个音节,又马上被令人窒息的沉默吞噬。

绫小路未来目送着森泽熏消失在大门背后那一片明晃晃的橙红色晚霞里,忽然就低下脑袋来,完全埋进岩崎和人的胸膛,半响,才恹恹地感叹道:“这人,都分手了还这么不干不脆的,真不是个东西。”

其实哪里又是想说这样子的话呢?只是没来由地讨厌故意要装得这么潇洒这么大度的自己,所以才这么过过干瘾地在言语上迁怒别人而已。一直忍耐,其实也是很辛苦的事情。所以,总是有一个契机,会牵动那些被不断积累的浮躁情绪一瞬间喷涌而出爆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