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妈妈在程致远的搀扶下转过身,她看到了沈妈妈。刚才,当所有人都心神慌乱时,是她第一个蹲下,抢过医用纱布,按住晓晨的伤口,帮忙止血,表现得比护士还镇静;她喝令沈侯放开晓晨,让晓晨平躺,喝令程致远立即给他妈妈打电话,要院长派最好的医生来做抢救手术。她表现得临危不乱、镇静理智,可此时,她竟然站都站不稳,沈侯和沈爸爸一人一边架着她的胳膊,她仍旧像筛糠一般,不停地打着哆嗦。
颜妈妈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也直勾勾地看着颜妈妈,像个哑巴一般,没发出一丝声音,只有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不停滚落。
颜妈妈心中激荡的怒气本来像是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让她几乎疯狂,但随着那冲动的一剪刀,气球彻底炸了。颜妈妈此刻就像爆炸过的气球,精气神完全瘪了,她喃喃问:“晓晨为什么要救她?是她害了我们一家啊!”程致远说:“也许晓晨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恨沈侯的父母,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晓晨救的不是沈侯的妈妈,是阿姨你。”
颜妈妈茫然地看着程致远。
程致远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因为一次高考录取的舞弊,导致了一场车祸,让晓晨失去了爸爸。如果再因为一次高考录取的舞弊,导致一个杀人案,让她失去了妈妈,她就真的不用活了。”
颜妈妈哭着说,“她要死了,我也不用活了!现在她这么做,让我将来怎么去见她爸爸?”
程致远沉默着没有说话,把颜妈妈扶到椅子上坐好,又接了杯水,拿出颜妈妈治心脏的药,让她吃药。
等颜妈妈吃完药,他把纸杯扔进垃圾桶,走到颜妈妈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叫了声:“阿姨!”
颜妈妈拍拍身边的座位,疲惫地说:“晓晨的事一直在麻烦你,你也坐!”
程致远屈膝,直挺挺地跪在了颜妈妈面前。
颜妈妈吓了一跳,想要站起,程致远说:“阿姨,您坐着,我有话和您说。”他又对沈侯的爸爸和妈妈说:“叔叔和阿姨也听一下,沈侯肯定还没告诉你们。”
沈侯担心地看了眼颜妈妈,“你确定要现在说吗?”
程致远说:“我不说,晓晨就要守着这个秘密。我已经太清楚守住这种秘密的痛苦了,我希望,当她做完手术,醒来后,能过得稍微轻松一点。”
颜妈妈困惑地问:“你究竟要说什么?是说要离婚的事吗?我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程致远跪着说:“五年前的夏天,我在国内,就在省城。八月一号那天,我和郑建国试驾一辆新车。那段路很偏僻,我又正在体验新车的配置,没有留意到公路边有人,当我看到那个背着行李、提着塑料袋横穿马路的男人时,踩刹车已经晚了。为了赶时间抢救,郑大哥开着车,把被我撞伤的男人送去医院。在路上,他一直用方言说着话,我才发现我和他还是老乡。我蹲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陪他说话,求他坚持住,活下去。但当我们赶到医院时,他已经陷入昏迷,不能说话了,最终抢救无效死亡。警察来问话时,郑大哥为了保护我,主动说是他开的车,实际开车的人是我。阿姨,是我撞死了您的丈夫、晓晨的爸爸。”
颜妈妈半张着嘴,傻看着程致远。也许今天的意外已经太多,程致远的事和晓晨的意外相比,并不算什么,颜妈妈没有平时的暴躁激怒,只是近乎麻木呆滞地看着程致远。
程致远给颜妈妈重重磕头,额头和大理石地相撞,发出砰砰的声音,“五年前,在省城医院看到你和晓晨时,我就想这么做,但我懦弱地逃了。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这些年,一直过得很痛苦,从没有一天忘记,我害死了一个人,让一个家庭破裂,让阿姨失去了丈夫,让晓晨失去了爸爸!阿姨,对不起!”程致远说到后来,泪珠从眼角缓缓滑落,他额头贴着地面,趴在了颜妈妈面前,用最谦卑的姿势表达着愧疚、祈求着宽恕。
沈妈妈像是如梦初醒,猛地推开了沈侯和沈爸爸,颤颤巍巍地走到颜妈妈面前,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惊得所有人都一愣。
沈妈妈说:“我去教育局的大门口看过晓晨的爸爸。我记得,那一天,天气暴晒,最高温度是四十一度,教育局的领导告诉晓晨爸爸‘你女儿上大学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他高兴地不停谢谢领导。晓晨爸爸离开时,我装作在教育局工作的人,送了他一瓶冰镇的绿茶饮料,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其实已经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他不会接,没想到他收下了我送的饮料。我对他说‘对不起,因为我们工作的失误,这几天让你受累了’,他笑着说‘没有关系,都是做父母的,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