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晓晨的眼泪滚滚而落,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那么任性不懂事,一定会去上那个烂大学。当她走进社会,经历了人情冷暖,才懂得老实巴交的爸爸当年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我爸每天守在教育局门口,所有人都渐渐知道了我爸,后来,大概教育局的某个领导实在烦了,让人去查了我的志愿表,发现果然弄错了,他们立即联系学校,经过再三协调,让我如愿进入了我想去的学校。爸爸知道消息后,高兴坏了,他平时都舍不得用手机打电话聊天,那天傍晚,他却用手机和我说了好一会儿。他说‘小小,你可以去上学了!谁说你没这个命?爸爸都帮你问清楚了,是电脑不小心弄错了……’我好开心,在电话里一遍遍向他确认‘我真的能去上学了吗,是哪个领导告诉你的,消息肯定吗……’爸爸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赶去买车票,也许因为盛夏高温,他却连着在教育局蹲了几天,身体太疲惫,也许因为他太兴奋,着急回家,他过马路时,没注意红绿灯……被一辆车撞了。”
沈侯只觉全身汗毛倒竖,冷意侵骨,世间事竟然诡秘莫测至此,好不容易从悲剧扭转成喜剧,却没想到一个瞬间,竟然又成了更大的悲剧,颜晓晨喃喃说:“那是我和爸爸的最后一次对话,我在电话里,只顾着兴奋,都没有问他有没有吃过晚饭,累不累……我甚至没有对他说谢谢,我就是自私地忙着高兴了。几百公里之外,爸爸已经死了,我还在手舞足蹈地高兴……晚上九点多,我们才接到警察的电话,请我们尽快赶去省城……你知道我当时在干什么吗?我正在和同学打电话,商量着去上海后到哪里去玩……”
沈侯把一张纸巾递给她,颜晓晨低着头,擦眼泪。
沈侯问:“你们追究那个司机的责任了吗?”
“当时是绿灯,是我爸心急过马路,没等红灯车停,也没走人行横道……警察说对方没有喝酒、正常驾驶,事发后,他也没有逃走,第一时间把我爸送进医院,全力抢救,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算意外事故,不能算违章肇事,不可能追究司机的法律责任,顶多做一些经济赔偿,我妈坚决不要。”
为保护肇事者的安全,交通法并不要求重伤或者死亡事故的当事者双方见面,可当颜晓晨和妈妈赶到医院的当天,肇事司机郑建国就主动要求见面,希望尽力做些什么弥补她们,被妈妈又哭又骂又打地拒绝了。
沈侯说:“虽然不能算是他的错,但毕竟是他……你爸才死了,是不可能要他的钱。”
颜晓晨说:“今天早上,那个撞死我爸的郑建国又来我家,想给我们钱。听说他在省城有好几家汽车4s店,卖宝马车的,很有钱,这些年,他每年都会来找我妈,想给我家钱。我妈以为我是拿了他的钱才打我。”
“你怎么不解释?”
“我也是刚反应过来。我妈很恨我,即使解释了,她也不会相信。”
刚开始,颜妈妈只是恨郑建国,觉得他开车时,小心一些,车速慢一点,或者早一点踩刹车,颜爸爸就不会有事;后来,颜妈妈就开始恨颜晓晨,如果不是她又哭又闹地非要上好大学,颜爸爸就不会去省城,也就不会发生车祸。颜妈妈经常咒骂颜晓晨,她的大学是用爸爸的命换来的!
爸爸刚去世时,颜晓晨曾经觉得她根本没有办法去读这个大学,可是,这是爸爸的命换来的大学,如果她不去读,爸爸的命不就白丢了?她又不得不去读。就在这种痛苦折磨中,她走进了大学校门。
沈侯问:“你妈是不是经常打你?”
“不是。”看沈侯不相信的样子,颜晓晨说:“我每年就春节回来几天,和妈妈很少见面,她怎么经常打我?她恨我,我也不敢面对她,我们都在避免见面。”颜晓晨总觉得爸爸虽然是被郑建国撞死的,可其实郑建国不是主凶,只能算帮凶,主凶是她,是她把爸爸逼死的。
沈侯说:“别胡思乱想,你妈妈不会恨你,你是她的女儿!”
颜晓晨摇摇头,沈侯不懂,爸爸除了是她的爸爸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妈妈的丈夫、爱人,她害死了一个女人的丈夫、爱人,她能不恨她吗?
“正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她才痛苦。如果我不是她的女儿,她可以像对待郑建国一样,痛痛快快、咬牙切齿地恨。我妈看似火暴刚烈,实际是株菟丝糙,我爸看似木讷老实,实际是我妈攀缘而生的大树。树毁了,菟丝糙没了依靠,也再难好好活着。大一时,我妈喝农药自杀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