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只得提了旅行袋下车,看着任世晏将车开走。
她取出钥匙,开了院门,走进自己从出生到长大一直居住的房子内。
这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早晨,初升的太阳斜斜照射进来,那棵粗大的樟树枝叶繁茂得仿佛已经笼罩住了半个院落,阳光被筛得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红砖黑瓦的两层楼房,绿色的爬墙虎爬满整个西边的墙壁,白色的窗台,暗朱红色的百叶外窗,和她22岁离开那年一样——经祁家骏主持修缮,外观整齐而美丽,不复维吾尔颓败。
这个念头浮上心头,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她打开门,从一楼到二楼,一扇扇地开着窗子通风——巡视所有的房间。出乎她意料,里面十分干净整洁,不似长期无人居住的样子,厨房的小桌上甚至放着一罐普洱茶和一套茶具。她猜想,应该是父亲找人来打扫过并特意做了准备,以前根本不理家事的父亲变得如此细心,她有些感慨。
她将旅行袋提上楼来,进了她从小一直居住的房间,将装了母亲照片的小相框和那本《远离尘嚣》拿出来放在c黄对柜上摆好,向自己确认:回家了。
她不愿意多想什么,拿着笔记本电脑下楼去,找出水壶烧开水,沏开一壶普洱,然后就坐在餐桌那里,开始继续翻译工作。
上午的里间很快就过去了,任世晏过来,带她去吃饭,然后去了公证处。他显然已经跟学生打好了招呼,同时早早准备齐了所有资料,房屋赠与的公证手续很快便办好了。他再开车带她去了房产局,同样预先找了一位朋友帮忙,那人已经等在门口,带他们交上资料,交纳各种费用,工作人员审核以后告诉他们,大约十天以后就可以取新的房产证了。
手续办得如此顺利,从房产局出来后,任世晏长长吁了口气。
“小苒,等正式产权文件下来,这房子就完全属于你了。如果不是男律师在汉江那边工作,我真希望你们能回来生活。”
任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任世晏马上觉察出不对劲。
“你跟田律师没有解释清楚吗?”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刚开始交往,对彼此还说不上很了解,所以……”任苒有些艰难地说,却实在找不到说辞,索性将心一横,“爸,我们分开了。”
任世晏很长里间没有说话,任苒发现父亲脸色发白,手竟然在微微颤抖,顿时吓到了,“爸,你怎么了?”
“没事。”任世晏勉强吐出了两个字。
“你别多想啊,爸,恋爱分手很平常的事。”
“我知道,我们走吧。”
回家发后,任苒继续伏案翻译,只随便吃了一点顺路买回来的东西,直到眼睛酸痛,颈项发麻,她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钟了。她头天晚上在火车上没有睡好,合上笔记本电脑,打算去c黄上躺一下,再继续工作。
c黄铺柔软舒适,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仍然无法马上睡着。
她回忆着,发现从十六岁离开,到十九岁她从北海双平回来,她在这座房子里独自住了几个月,再往后,就只是二十二岁那年从澳洲回来住了几晚,其他的日子,她一直都住在没有家的感觉的地方。
父亲在汉江市的教工楼、财经政法大学的学生宿舍、深圳城中村条件简陋的招待所、广州珠江边的豪华公寓、北京湾深处小岛双平上火山岩垒成的低矮小屋、澳洲墨尔本住宅区漂亮的hoe——那边也是祁家骏送命的地方,她的回忆一下中断了。
当然,再历数下来,也不过从北京到香港,一个出租屋到另一个而已。
她知道一回到z市,就意味着要面对无处不在的回忆,她躲避了那么久,回来以后,又妄图借用工作占据思绪,最终却还是得在这样夜阑人静的时刻,听任细细碎碎的悲伤爬上心头。
想起父亲的建议,她在黑暗中苦笑了,她想,她依旧没办法安然在这幢房子里住下来,也许还是走得远一点,相念没有这么沉重,痛苦也没有这么稠密。
辗转了不知多久,任苒迷迷糊糊入睡,仿佛又做起她曾今做过的梦,妈妈早早起c黄,在厨房里做早餐、煮咖啡,虹吸壶“咕嘟”作响地翻滚着,妈妈头也不回地说:“小苒,又光着脚跑下来了吗?”
她以前总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妈妈的耳朵如此灵敏,能听到她光着脚悄无声息地下楼,能分辨出爸爸轻轻上楼的声音……
任苒突然睁开了眼睛,听到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她的睡意全消,紧张地侧耳听着,却又什么也没听到,这时夜色已经深沉,屋子里十分安静,四周静谧得只有偶尔远远传来路上车辆驶过的声音,她有引起疑惑自己大概是困于梦魇了,这样一想,她绷紧的身体松弛了一点,可是就在此时,又一声轻响准确无误地传来,她猛然坐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