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祐先来接她。依旧站在车门外,远远地等她走过来。这一次她坐在他旁边位置上,离他很近。她开始问他一些问题,因为清祐谈论自己很少,她甚至不知道他具体是做哪一个行业。他接连发给她的短信,毕竟还是主动拉近一些彼此的距离,似已不仅仅是谈天说地的朋友,还可以有一些私密空间。她先问的是他的工作,然后是他的家庭。清祐逐一娓娓道来,那都是一些复杂的历史,而唯一的结果就在眼前,是这样复杂的历史,塑造出一个这样的男子。他就坐在她的身边,稳妥熟练地开着车。他连开车都开得那么好。
他带她们去了一个很奢华的餐厅,一个旧日王府的花园,环境幽美,菜式高贵。重光在后面轻轻对桂兴说,不能老让他请我们来这样贵的地方,这样不好。好歹下回我们也该回请一次清祐。重光从来都是分明的,虽然这分明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她不习惯接受别人似乎没有什么理由的付出。
桂兴只是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在意。平时做事得当的桂兴,这次却似乎觉得理所当然。重光觉得疑惑更多。照例的随兴流畅地聊天。那天是七夕,兰姐说,天上的牛郎织女是一对,我们这里也应该出一对。这话很直白,桂兴看了重光一眼,脸上显露出尴尬的神色,接口说,重光,清祐明天想带我们一起去河北的一个寺庙。在那里要住一晚上。你想去看看吗。她说,可以。她就是没来由地觉得与这些大朋友们在一起,心里安定愉悦。
他送她到楼下的时候,把从云南带来的礼物拿出来给她。其实三个人得到的礼物都是一样的,大包的洋参片,冬虫夏草药粉,茶叶,泡茶的器具。他还给她一只很大的榴莲,说,你爱吃榴莲吗。她说,我不反感它的气味。他说,这是很有营养的水果。应该多吃。她说,我去山西的路途,你会不适应的。要扛大包,上山下河的,我一般住很廉价的小旅馆,吃很简单的食物。他说,那倒也是,我对住的地方挑剔,喜欢五星以上的酒店。重光笑起来,说,你的旅行和我的旅行完全是两种概念。他说,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想送你。我们开车去。他打住她的话头。
然后,他拿出一个大信封来给她,说,这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我写给你的,一封是我以前写给我同学的,只是想让你看看。这时他的眼睛露出羞涩的表情,这种羞涩显露在一个四十多岁经历过繁杂世事的成熟男人的脸上,让重光震惊之余,心里慢慢地润泽起来。此刻,夜色中这张温和的面容上,那眼睛中羞涩的亮光,十分清澈。
大概是为了掩饰羞涩,他又说,重光,今天你没有穿绣花鞋子。
这天她是换了一双丝绒小圆头的平底鞋。她说,只是有时候偶尔换一换。平时我还是绣花鞋穿得多。他说,那真是好看。我的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她年轻的时候,也穿这样的鞋子,在头发上插花,用自制的桂花头油。
她告别他,上楼。把榴莲放在阳台上,洗完澡,然后躺在床上拆开他的信。那封写给他同学的信,是关于他的前次婚姻,那次婚姻已经在他二十八岁的时候结束,他在信里说明了他与前妻之间的一切事情,答复那位关心他的同学。写给她的信,谈的是关于他对生活和佛教的一些看法,里面没有任何情感的表露,更像是一个人的思想汇报。她读着读着,便略略微笑起来。果然。这是一个十分认真而传统的男人。
但是,他是独身。
第21节:月棠记(9)
9
一个男人可以独自度过十多年的单身生活吗。心理和生理的问题,该如何解决。是用怎样的一种内心信念,支撑自己孤独地生活。
重光一路都在观察清祐。他是一点一点地显露他身上的能量,从不咄咄逼人,但的确每次出击都力度十足。去寺庙的路很远,他专心开车,不辞辛劳。他也在车里放音乐,但买儿童合唱团的cd,唱的是五六十年代的老歌。孩子澄澈的歌声回荡在车里,他喜欢的音乐是这种类型,干净淳朴。的确如此。
她的眼睛始终关注着他高大结实的身形。他走路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做事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妥当的。带了大箱水果和茶叶,给庙里的大和尚。自己动手,事事亲力亲为,搬动大包装箱。是一个勤劳的男子,喜欢动手做事。在庙里的斋堂里吃饭,毕恭毕敬,心神专注。
他们在庙里说话很少,因为那里静致,他发短信给她,问她吃素食是否习惯,明天的早课早上五点就开始,如果她觉得累就不必去听,晚上要好好休息之类,十分细心周到。桂兴与她同住一个房间,似乎一直在等待她的某种表态。重光把前后发生的事情一对照,已经回过神来,知道事情大概是什么样子。她立定了心意,对桂兴说,清祐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