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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岛屿 安妮宝贝 890 字 2022-11-17

有时候依旧会想起来。很想某天能够重回河内。独自在它充满声响,气味和色彩的街市小旅馆中居住几个月。在炎热喧哗的夜色中睡去,在鲜花和木瓜的芳香中醒来。还有那沿着海岸线的静谧的路途……诸多感触,不用言语,渐行渐远之间,满目芳华,就收集成为内心的宝藏。我看到照片中的自己,在河内。扎着两条粗粗黑黑的麻花辫子,穿着当地的无袖中式上衣。被阳光晒得黝黑,清瘦。一时想不起来,那是2002年的我。

对我自己来说,这本书还有不同一般的意义。它是写给父亲的。得到和失去一个身份,看起来都是很轻易的事情。但其间感情的变故和承担,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过程。想来,人也是这样在一个一个身份的转换中,渡完自己的生命。感情,是我们一生的课题。

很多时候,用文字记录下自己的所思所想,心中也并非不无惘然。因记录对人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处境没有任何作用。生命转换层叠,不断延续和更新的企图,希望似乎可以由此而生。但这种希望跟一群蚂蚁奋力把一小块面包屑搬回洞中并无区别。在它们看来,那是重要的事。在我们看来,那是微小的事。那又是谁在看我们的事。

无可否认的是,本质如此,但在某些时刻里,很多事情仍曾经让我们如此为难。

写作,使人被迫去接近一种置疑与信任的临界边缘。走过繁花纷飞的花树底下,一切爱慕留恋徒劳无功。晚春的花瓣在风中枯谢了。肩膀上余留下清香。如果有轮回,起始点依旧应该是这徒劳无功的爱慕留恋。仿佛是起源和由头。为它惊动欢喜,为它惆怅落泪。生命如此绽放出不同的层面。

爱。仿佛站在水边,看着盛大绚烂,伸出手,触到的原来只是幻影。但它兀自继续,自生自灭,不息不扰。凝望着水面的执意和伤感,无法得以解释说明。

所以这本关于行走与爱的书,不是一本单纯记录。记录如此令我们惘然。而在内心延伸的漫漫长路,带着我们对时间和记忆的确认,才可以渐行渐远,没有悔改。

现在有机会重新整理这本书。它是一本对我来说具备小小标记的书。在我的读者心里也许也是如此。在非常多的感想和来信中,选取了一首写给《蔷薇岛屿》的诗歌,做成新版的明信片,以此来纪念属于我们彼此之间的我读你写,和你写我读。感谢那位不知道真实名字和身份的读者。感谢我所有的读者们。感谢你们给予我持续这么多年的相知相会。

感谢作家出版社和新经典文化的编辑们。感谢2002年版本的美编吴宁,祝愿他在南京健康恢复和平安。

安妮宝贝 2005年3月 北京

unit 1 行走,行走。

再见,时光。

她说,当一个人快死亡的时候,他会经历潮状呼吸。那是生命停止之前最后一段呼吸。汹涌极了,就像大海的声音。

她说,苏,你不会听到这些。你听到的大海的声音,是有生命力的。是幻觉中的。而我听到的声音,是属于死亡的。是真实的。

她与苏去看大叻的火车站。在海拔近1500米的高山顶上的火车站,古老的火车只能象征性地开出短短的距离。但依然有乘客。结婚的新嫁娘和她的家人,坐在候车室外面的廊檐下。木门上贴着时刻表。他们等待两点半的那次火车。只是一个仪式。

灼热的午后,阳光明晃晃地四处流动。新娘的白纱拖在木椅子下面的沙地上。苏走过去,把手中的一朵淡粉红的月季递给她。她说,我要给你拍一张照片。她说“要”而不是“想”。

她取出摄影包里的哈苏,半蹲下身,用连续的快门,拍下廊檐阴影下的新娘。她的崭新婚纱,和背后烙满时光印痕的埃及蓝的木门。她移动着角度,身体像一头敏捷的豹子,充满粗野的活力。她的脸在瞬间里进入专注的状态,忘了世界的存在。

月台边上有一节火车车厢被废弃了,划满锈迹。铁轨延伸在长满野草的空地上,远处,是盛开的虞美人,在风中轻轻招摇。天空这样的蓝。有一段旧日的时光被凝固在此地。她们一直没有说话。

苏对她说,成为一个摄影师,唯一的幸福,是在于对时间的获取。如果美只存在于一秒,那么我对它的观察,会增加到两秒,然后喀嚓,把它凝固。她说。当然,在大部分时间里,我像大部分人那样,只是在浪费底片和药水。

好的照片,应该能留下世界绝望的美感。那种逝去的漫漫时光。

就在两年之前,苏开始自由摄影师的生涯,带着相机到处旅行和拍摄。她居住在上海,曾同时为数家知名的时尚性杂志工作,包括时装,广告等种种商业性的订单。在行业里她有她独特的风格和名声。然后她辞了职,成立工作室,和出版社合作,按照主题做摄影集。这一年,她的主题是海。她来到了越南。她的书用了一支英国乐队cure的歌名:fro the edge of the deep green s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