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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为又低头去看检测结论,机械的听医生的话。

她看他拿着报告单的修长手指,也有点儿于心不忍,可她职责所在,不得不说:“程为,报告上写得很清楚,晚期,也已经有转移到肺脏的迹象,我想这些指标的意思你也应该能看明白,我就不多解释了。”她停了一会儿,见他抬头来看她,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最后说:“不会有太长时间的,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什么样的心理准备?他迟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医院窗外夕阳西下,地面铺满橘黄的光,他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短暂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一直在想,妈妈要走了,她要走了……他甚至想起小时候,爸爸去上班,妈妈要出门买菜,把他一个人关在家里,小小的他心里害怕,趴在阳台的玻璃窗上等妈妈回来,特别希望她能带自己一起走。可她终于,要一个人走了。

一直坐到路边亮起街灯,“砰”的一声,像谁施了魔法,燃起一条灯光的巨龙。他才想起,该回去了。

他家小区楼下,宋媛在陪他妈妈散步,从一排密集的榕树影儿里渐渐走来,他远远的听见宋媛在说话,她说:“阿姨,下周我们博物院要和豫博做换展交流,会有很多重要的展品,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吧,我以前在那儿实习过,我可以讲给你听。”

他妈妈照例没有反应,宋媛自说自话:“我其实讲的很好,可惜我们领导不让我讲。”

“媛媛,”他用尽全力叫她,听见她欣喜的声音:“你今天这么早回来!”

“嗯,”他说,仍旧难过,“我以后都会早回来的。”他转过来,走在妈妈另一侧。

“你那个非线性光学材料的项目,不忙了么?”宋媛隔着程妈妈问他。

他没回答,只摇了摇头。

宋媛敏感的去找他眼睛,他正伸手扶着妈妈的手臂,低头引她上楼,垂眸的眉头染着分辨不清的愁云。

他们回家,一切如常,仍旧完成每个晚上都要完成的事,程妈妈还是吃原来惯常吃的药,睡前喝一盅冰糖梨。宋媛跟在程为身后,抬头看他背影时,总觉得,似乎哪里笼着层伤感的光。为了什么悲伤?从哪里透出的悲伤?她在心里发着疑问。

程为掩上妈妈房门,转身出来时把宋媛牵在手里,她第一次发觉,他手指有点凉,在这时候,这里已经是初夏温度的时候。

宋媛悄悄转头看他沉默的侧脸,她尝试着低声问他:“刚刚舅妈来了,又问找人的事,她大概是有人选了,问你要不要见一见?”

他没有回应,只无声的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宋媛回身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她不是想问他,要不要见,是想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她听见他说:“不用找了。”

不用找了?为什么不用找了?是已经找到了么?宋媛满眼的疑惑,看到他转身从背包里拿了一份文件出来,递给她时,她一晃神,似乎看到他眼角泛起的波光。

她匆匆浏览了一遍,心也跟着沉下去半边,似乎觉得没看明白,又翻回去从头再看一遍,在心里应证着那条结论。程为不知何时,坐在了床沿上,是这结论太沉重了么,压在他心上!

宋媛再三的看那份报告,她尤有怀疑的轻声问他:“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程为仿佛回忆着什么,回忆得很慢,眼神的光聚焦在她衣襟上,“说不会很长时间……”

不会很长时间!他说得短促,却来回萦绕在她耳边。怎么会这样呢?这不是人生最好的时候么,为什么总在最好的时候发生最不好的事呢!宋媛忽然生出执拗的不解来,忍不住在心里替他追问,谁来回答!谁来负责!她无力的想着。

房里一片沉默的静谧,宋媛靠近前伸手搂住他肩头,他无声无息,埋首在她胸前的衣襟里。

他不是没有面对过生死,近距离的面对爸爸的离世,那时他刚满十七岁,猝不及防被迫直面,事情太多,多得他来不及悲伤,他甚至忘了当时是怎么难过的。只在这时候,不能自控的紧紧抱住她,越抱越紧,紧得像是要把她填进心里的裂缝里去。

刘女士打来电话,询问宋媛找人进度的时候,宋媛告诉她,不必麻烦了,程为妈妈得了更严重的病,不能托给别人照料。

“什么?又添了什么病?就这一重病都难办了,还经得起再添?”刘女士不知情,在电话里不自觉的调高了嗓门。

“妈,”宋媛一字一句说给她听:“程为妈妈刚查出了乳腺癌晚期,已经转移,医生说,不会有太长日子了。”她语气里是感同身受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