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玉该高兴的,该拊掌庆祝,甚至当以薄酒三杯相贺,可不知怎的,兰玉只觉得越发疲倦,那股子倦意钻入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整个人都变得麻木而疲惫,就连笑都提不起劲了。
银环若有所觉,担忧地叫了声,“主子。”
兰玉半闭着眼睛,说:“我困了,想睡一会儿,别让人打扰我。”
银环哎了声,道:“那您想吃点什么,我让金娘给您做着,等您醒了就能吃了。”
金娘是府里新来的厨娘,一手淮扬菜做得地道。
兰玉说:“你想吃什么让她做吧。”
他没有说话的兴致,银环抿了抿嘴,将玉团儿抱了过来放在藤椅旁,轻轻捋了捋玉团儿的脑袋就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玉团儿奶声奶气地喵了声,兰玉没有出声,它跳上了藤椅,慢慢爬上兰玉的胸口。猫儿鼻子凉,嗅着,挨着兰玉又细细地叫了声,兰玉昏昏欲睡里又睁开眼,看着玉团儿的鸳鸯眼,小东西正直直地看着兰玉。
兰玉伸手揉了揉玉团儿,它拿脑袋蹭着兰玉温凉的手,小声地叫唤。
兰玉说:“玉团儿,我就睡会儿。”
玉团儿喵了声。
兰玉这一觉睡得长,梦里兰玉又回到了扬州的花船上,已经是三更天了,他抱着琵琶要走,花船的老鸨秦娘叫住了他。
秦娘将一个月的薪酬递给他,钱不多,兰玉也不在意,他只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别的花销。
秦娘浓妆艳抹,笑道:“你这手琵琶技艺越发精进了,有几个通曲艺的客人,专门为着你的琵琶来的。”
兰玉道:“多谢秦姨,这都仰仗了您的栽培。”
秦娘笑盈盈说:“当初素云就和我说,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如今一看,还是她眼光毒。”
素云就是曾经教授兰玉弹琵琶的花娘。兰玉浅浅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秦娘替他倒了一杯茶,说:“过几日就是你娘祭日了吧。”
兰玉嗯了声,道:“二月初六。”
秦娘叹道:“一转眼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桑娘要是见了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欣慰。”
兰玉垂下眼睛,看着澄黄的茶水,秦娘道:“弹了一宿的琵琶,喝杯茶,我记得这还是你娘最爱喝的。”
兰玉端起那杯茶,说:“谢谢秦姨。”
“这孩子,一口一个谢,和秦姨还见外,”秦娘幽幽道,“当初我和你娘也是好姐妹,”她说,“要不是你母亲生了那种病……哎。”
兰玉轻声说:“世事无常,人各有命。”
兰玉看着梦中的自己举起那杯茶将要饮下去,突然伸手夺过了那杯茶,用力摔在地上,茶杯碎裂,茶汤四溅,梦中的人倏然就扭曲着消失不见了。
兰玉就这么醒了,他睁开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帐,恍惚了许久,才想起自己是睡在藤椅上的——兰玉转过头,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的李鸣争。
李鸣争一身缟素,脸色却如常,手中还握着一卷书,是李明安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给兰玉解闷的。
李鸣争说:“醒了,口渴吗?”
他搁下书,起身去给兰玉倒水,兰玉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哑着嗓子说:“你爹是我气死的。”
李鸣争握杯子的手顿了顿,道:“他是病故的。”
说罢,转过身走回床边,说:“喝点水。”
兰玉固执道:“就是我气死的。”
李鸣争看着兰玉,点点头,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