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根儿上来讲,要是那天,我没有嘲笑英语老师的口音,没说她读英语的时候全是汉语第四声就好了,她就不会含着眼泪让我出去罚站,我可能就不会注意到孙莹莹有多好看了;或者我注意到了,但是我没跟她分在一个小组里面去给银杏树浇水,我没因为她 要跟高一的男生打架,那么她也不会留意到我,不会总想着保护我别被打;那么我就不会因为她要走了而难过,非得去给她买礼物,非得要送给她,我们要是谁也不在乎谁就好了… …或者,或者我不那么烦人,我说话没有那么难听,我会好好说话,我把玩偶给她,告诉她你拿着玩吧,你要是玩坏了也没事儿,告诉我,我再给你买一个,那她可能就不会烧伤了… …
对,大火刚从三号楼的另一边烧起来的时候,她明明都已经跑出来了,跟他爸妈还有所有侥幸逃生的人站在楼下等着一边盼着消防车快来一边看着大火从相邻的单元向着自己家渐渐接近而没有办法,她看见爸妈在整理抢出来的银行卡和几个首饰,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我给她的礼物,是那个跳芭蕾的玩偶,她把我给她的礼物留在家里了!她看见大火还没有烧过来,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有点时间,就偷偷地,趁大人不注意跑回楼上去。
谁想到火蹿起来比人快得多呢?!
孙莹莹是被后来赶到的消防员抱出来的,要是他们再晚来一步,她就化了——大火把他们家的墙给烧透了,她为了拿到那个玩偶,后背整个一层皮被揭掉。”
往事讲到这里,小汪警官几次哽咽,满眼是泪,说到大火终于来了,说到孙莹莹终于没能躲过这场劫难,他停了很久,右手在用力 捏着一片餐巾纸,虎口绷得紧紧的。世奇不时叹息,长久地沉默,而我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流到下巴上,横着胳膊擦了一下。
他还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继续这个故事。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学校里的同学们知道孙莹莹被大火烧伤了,老师告诉几个班委用班费和大家临时凑的钱给她买了些营养品送过去,我不是班干部但是我央求着他们带我去了。
但是我们都没有见到她。她不让我们进。她不让我们看到她被烧伤的样子。她妈妈轻轻地劝她懂点儿事儿,但是她哭闹起来。我们都不敢进去了。然后我看见她爸爸从外面进来,拿着那个玩偶给她往病房里面送,一边愁眉苦脸地念叨着,就是为了这个,要不是为了这个能烧成那样吗?她拿到玩偶之后不哭了。我们后来都没有再听见她的声音,也没再见过她的样子。
一直到,小聋你,你去她们家非要把她送进医院的那天。
那也是我十二年来第一次见到孙莹莹。
… …
这件事情,她父母知道。
是我二十二岁从警校毕业了,录了警,主动申请来到咱们派出所工作。大火已经过去七年了,我带着一点钱和礼物去了他们家,那一次差点就能见到她了。我被拦在门口,他爸妈没让我进门,因为我虽然穿着警服,但是他们还是认出来我是她女儿从前的同学。我当时着急了。我想要当面看看她,
当面告诉她,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消停过,没有一天睡得好。我无数次梦见那场大火,有时候被大火烧伤的是她,我看到更多的是我,是我被大火吞掉了,又从里面苟延残喘爬出,遍体鳞伤。我无数次从那些噩梦里狠狠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起来,我看见另一个自己:这个人一点点地开始学会要好好说话,好好待人了,他不敢急躁,有什么事情都愿意耐下心来好好沟通,因为他知道一句话说错了,那么一件事情就可能被导向最坏的结果,可能阴错阳差之下毁掉一个人本该平常幸福的生活。
第十二章 (5)
这个人变了,但是他仍然背着从前的债。
我想要告诉孙莹莹的就是这件事情,我想要见见她,无论她被烧成什么样,我都要陪着她。我就在她们家楼下当片警。我是个好片警,我尽力帮助所有人,但是我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她。
孙莹莹不见我。
那天当我告诉他爸妈关于那件玩偶的前因后果,告诉他们我是那个把玩偶送给孙莹莹的人之后,她妈妈哭了,她爸爸把我带去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来,他拎着菜刀堵在门口让我滚,你知道他爸妈是什么样的老实人,把老实人变得这么凶悍,那是我犯下的多大的孽障。
他们不收我的东西,也不收我的钱,也不跟我说话。几年前冬天的新西兰车厘子还是好东西,我花了半个月的工资给他们家买了三箱,他们就放在门口,烂掉了也不拿进去吃。我还给她买过ipad,寄到他们家去的,她猜出来是我了,让她爸爸给我送到所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