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的照片我拿在手里看了很久。现在我在社区工作已经半年有余,经历的事情拉拉杂杂也有不少,对办事的群众,各个工作对象虽然心中也 有判断和好恶,但总能尽量做到态度客观,哪怕刚刚挖掘出来的十二年前的惨烈纵火案让我心里也有所震撼,哪怕对照片上那个命运颠沛流离的孩子有些好奇,但是这对我来说顶多就又是一个常规工作而已,我还不知道跟他在后来会有怎样的缘分。
… …
要找人又难免要经过派出所的小汪警官。
派出所里他刚刚接待了一个要把户口迁出的居民,接过我给他的文件看看,颇有些意外:“要找这个人?”
“对。刘天朗。”我说,“上面写明白原因了,他父亲快不行了,往后怎么处理需要他签名。”
汪宁点点头,眼睛盯着电脑:“我们的记录,他现在铁西那边的一个发廊里工作,电话也有,你可以先打个电话去试试。”
他把记载有刘天朗当前情况和联系方式的文件给我打印出来,我就在原地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接通却被摁掉了,片刻之后被拨回来,年轻男孩的声音:“谁呀?哪位打电话了?”
“刘天朗吗?”我问。
“对。你是谁?”
“你原来不是住在克俭小区吗?我是这边社区的工作人员,那个,你父亲刘传献这边出了点情况,我们想要跟你谈一下,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电话被放掉了。
我再拨过去,对方已关机。
“看来我得去找他一趟。”我看看小汪警官给我打出来的信息,“他工作的这个发廊,在铁西是吗?我得,我 查一查,我得换一次地铁,再倒一个公交… …”
“你什么时候去?”小汪警官问我,“我今天下午三点以后就没事儿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开车带你,还能方便点。”
“拉倒。不用。这么点事儿,我自己完全能搞定。”我马上摆手,朗声朗气地拒绝他,那天晚上的事情在我心里面结了一个小疙瘩。
第七章 (4)
后面又有居民上来要给新生儿办理户口,小汪警官手上收了对方的材料,眼睛看着我:“那你自己可小心点儿。”
我呵呵一笑:“光天化日之下,还能把我给害了?”
“那倒不至于。但这人你不见得找得着,找得着也不见得能说上话。”小汪警官说,“几个月前他回来这边一次。我看见了,想要跟他问问话,他转身就跑,我追了三条街,没追上——这事儿我跟你说过,不知道你有印象吗。”
我记得的。汪宁当时说起这个是要安慰我:什么人都有办不到的事情,他是全市公安系统大比武的赛跑冠军,也有人他追不上。原来这个人就是刘天朗。
后面的居民在催促他了,汪宁得着手办他的事情,后面还有不少人排队,他也是分身乏术,我说你忙吧,转身离开了派出所,直奔地铁口。
… …
洗头发的小弟两侧鬓角剃着青茬,额前的头发留得长长的,烫着卷儿,染了一抹蓝灰色,他洗头洗得很好,手臂和手指都很长,灵活有劲儿,力度温柔,摸到了我头顶的旋儿,指头绕着那里按摩,没有一点拉扯。他一直都是安静地,一直都不说话,仿佛心无旁骛,仿佛他手里的我的头发是一辈子唯一要做的要紧事一样。旁边的同事比他机灵多了,也聒噪多了,一叠声地跟手里的客人推销产品,怂恿对方花钱:“姐您觉得我洗头洗得怎么样?挺 好是不是?那您以后就常来,用个好洗发水,我家有施华蔻最新出的,您可以包一个盒,最少能用至少二十次,不贵,299,但是每次只要是你来,都是我来给你洗头… …您慢点起来,我给您擦干,这边交钱,微信还是支付宝?”
这是一个颇有规模的,装修得很精致时髦的理发店,环形的大落地窗,很多绿植,还有两台游戏机给烫染头发的客人打发等候的时间,来人络绎不绝,熟客被直接引导去楼上的美容部门,三十多岁的男店长也在给客人剪头发,自信有着绝对的权威,不时吩咐店员把地面打扫干净,或者把店里的音乐换掉。
——发廊是对时间和利润产出要求极高的营业单位,每个人都得手里忙着,嘴里说着,脑袋里面想着,怎么让进门的客人增加消费。
可是给我洗头的男孩显然跟他的同事们不在一个段位上,他说话像他的动作一样慢,帮我冲洗干净了问:“头皮里还有哪里痒吗?”
“没有了。洗得很好,谢谢。”我说。
他帮我擦干,从后面轻柔地推背帮我坐起来,然后用一块干燥的大毛巾缠在我头上,把毛巾的小角在我额前别好。过程当中我看清楚了他的脸。眉毛弯弯的,面庞消瘦,凹陷的眼窝让他上面的睫毛以一个精致的角度卷曲起来,瞳仁儿是浅褐色的,高高的鼻子,人中有点短,上唇翘起来,下颚棱角 分明,冒了点青茬——骨相已经成年,五官上还是弱质的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