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阿姨是干什么的呀?”这话我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张阿姨啊,就是对面克俭小区红砖楼的居民啊。杨哥说。
不在咱们这儿工作?
不。
不是袁姐的领导?
说什么呢?
那袁姐怎么对她那么客气呀?还有她为什么对我管这管那的,还给我下结论,还说我“欠炼”… …
嗨,张阿姨就这样。杨哥说。她退休之前是车辆厂的党委书记,管的人可比咱们社区书记多多了。后来退休,估计也是有劲儿没处使,就想来社区工作,但是我们招人也有年龄限制的呀,对不对?杨哥看着我说,他是个浓眉大眼,毛发厚重的胖子,不说话的时候面相很凶,张嘴说话就细声细气的,其性格就如同声音,
杨哥十分温柔,而且爱绣十字绣,爱做手工。当时已经下班了,杨哥在办公室里等孩子放学,他手里绣的是一个大活儿:复仇者联盟,一边跟我讲这个连袁姐也对她毕恭毕敬的张阿姨的底细。
“比如说你,”杨哥说,“你是个小年轻的,体力好,长得又可爱,会说英语会修电脑,社区里招这样的,多好用呀,对不对?做错了事情我们还敢教训你,可是谁敢招张阿姨当社区工作者呀?那不是往单位里等于请一尊菩萨吗?再说了,她也不符合招聘条件,结果她就卯上了,你不招我是不是?那我就天天来,来了还不去别的地方,就在书记办公室,反正有一个空的办公桌。报纸随便看,wifi随便蹭,茶水随便喝,除了不能开会,什么事儿都不少参与,虽然过年过节分福利都落到人头上,没有她的份儿,但你看咱们发的这油没有?买一赠一,大瓶上面不还绑着一个小瓶吗?袁姐的那个肯定也得给她喽!”
我听了很不服气,嘀咕道:“袁姐可怎么忍她的呢… …?”
“忍她的不仅仅是袁姐,袁姐才来了不到两年,张阿姨都在咱们这儿扎根十年了。前面好几个书记都是被她送走的,哦不对不对,都是在她的监督下成长起来的… …”
“哦… …”我琢磨半天,想起来入职之后在区里参加了三天的社区工作者培训班,党 校的老师讲到,社区工作最主要的是跟群众保持密切联系,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一直以为群众在我们对面的小区里,原来群众早就以气势非凡的张阿姨为代表打入到我们身边,看着我们了。
第一章 (3)
实话实说,自从知道张阿姨的底细,知道她不是领导之后,我轻松多了。我不是那么很怕她了。我再也不穿那些显老的裙子,不用张嘴说话之前思考半天,就因为她说我“欠炼”。但张阿姨这人偏偏细心敏感,责任心强,她渐渐地也觉察到了我态度上的转变,但是大部分时间里,我都躲着她,在她面前晃一下就走,没给她修理我,“炼”我的机会。
我们之间那原本微小的矛盾后来是这样激化的:
端午节之后没多久,天气热起来,袁姐为了节省经费,也为了照顾张阿姨的风湿腿总也不开空调,告诉我们接待居民的时候就把外套穿上,没有外人的时候尽量凉快就好。有一天上班我在外套里面穿的是一件露肩t恤,那天上午跟张阿姨在办公楼里打了几个照面,她用一种十分严厉的甚至有些嫌弃的眼神瞪我,我正相反,目不斜视,完全回避,一点不给她教训我的机会。
下午袁姐把我叫去她(和张阿姨)的办公室里帮忙处理一个文件,在漫长而危机四伏的气氛里,我把最后弄好的文件给袁姐存档,终于听见对面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觉得肩膀很好看吗?非得露出来,一点气质都没有。”
我歪头一看,张阿姨这么说我的时候报纸挡着脸,这似乎是她的一个策略:像是说你,又没在说你,说了你又不是正面交锋,如同钝器 伤人,不见血但力度大,你不接招就受内伤,你想接招还找不到其锋芒。
可是我这人嘛,嗯,可能看着老实,但性格里有一点,就是,爱反弹,张阿姨这个风格,我也可以如法炮制,我退回到电脑显示屏的后面,也慢悠悠地说:“不好看,你可以不看,没人请你看……”
对面的报纸被狠狠抖动,发出哗啦一声响,张阿姨的声音如期抵达:“要是我的女儿,穿成这样上班,我抽她!”
我用力敲了一下回车,针锋相对:“要抽就抽自己女儿去吧!反正谁敢抽我,我妈就抽谁!”
啪地一声,对面椅背撞墙,张阿姨站起来,离老远瞪着我。
我不怕的。我就歪了头,坦然看她。
袁姐还在屋里呢,坐在两张办公桌中间的沙发上。她的表情我能看见,她应该是很辛苦,瞪着眼睛往前看,不看我,更不敢看张阿姨,就轻轻打开嘴巴,呼吸放长,厚厚的胸脯缓慢起落:她在忍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