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爷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来,一面擦,一面道:“问吧。有什么话最好都在端茶前问完,你知道,咱们这个行当,虽能有二师,却不能弃师,我怕你,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陈小楼浑身一颤。突然从张爷的眼底看见一丝阴冷。然而却转瞬即逝,再想细看时,却已经看不清了。
“我……我就是想问你,你是为什么出的宫。你们做太监的,不是除非死了,否则一辈子都不能走出紫禁城吗?”
张爷闻言却沉默了。
井水里起了波纹,风凉凉嗖嗖地从而人之间穿过。两三片落叶打着旋儿,昭示二人同样的飘零无根的身世。
“小子你当个戏文听吧。我……喜欢上了宫里一位公主。那时他不得自己阿玛的宠爱,他的额娘也不则么待见她,平日里没什么人陪着她。她呢……就时不时地来升平署,听我们排戏。她长得很好看,个子呢,小小的……后来……”
他顿了顿,似乎把后面打算说的话咽了下去。
重新道:“后来,她要去蒙古和亲。临走前,传我唱了一出《春闺梦》。其间我把她最爱的那一句“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的,唱砸了。她传慎行司,打了我二十板子,把我撵出了宫。”
他说着笑了笑:“三六九等,一等隔一重天。我再也没见过她。”
第一章 番外2:春闺梦里人(二)
三六九等, 一等隔一重天。
陈小楼隐约记得, 这好像也是某出戏里的唱词。曲调是一支《寄生草》,铿锵顿挫, 惊心动魄。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听不出来,张爷话声之中,那心肺胀碎之声。
总的来说, 还是道行不够。
然而, 这种道行啊,很微妙, 和人的经历年岁都有关, 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彻底说明白的。
陈小楼逐渐发觉,后来跟着张爷学戏,学得不光那唱腔上,和身板上的功夫,还有这一行中人的处世之道。
靠嗓子和身子吃饭的人,是绝对干净不了的,太干净了,喉咙里的声音就腻滑不起来,腰肢手腕也会过于僵直,因此, 除了唱好戏, 还要通情爱,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情爱,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爱, 都要知道那么一点,但又不能沉迷于其中,否则,就没有一副硬心肠,从戏台上一出又一出的喜怒哀乐中抽离出去。
老皇帝死的前一年,张爷死了。而陈小楼也在京师唱响了名头,自立门户建立起了陈家班。他给自树了一个名门落魄子弟的名声,私底下也结交一些八旗的贵族子弟,跟着他们讨论些玉器宝马。因他身姿婀娜,模样清秀,举手投足之间,又自成一段风流,那些个纨绔子弟听说了,无不打马前来拜会,想和他亲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