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帝稍一思索,道:“今日既然是奏事,那不妨都敞开来说,错不致罪。”
齐梅尓谢过,转而向刘一焜问道:“刘阁老,下官要是没记错的话,去年驿递改革的题本是您所上的吧?也就是说,除了常老国公外,也是您一手推动的?”
刘一焜眼皮一撩,看着他道:“的确是本阁,齐总漕觉得可有什么问题?”
齐梅尓微微一笑,继续道:“不敢,只是下官无意间打听到,其实此次驿递改革背后,是有几家商帮在支持,而其中一家,想必阁老您……”
“没错,是刘家。刘家的民信局也参与其中,这本来就不是秘密,本阁自是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
“呵呵……”齐梅尓向刘一焜一拱手,又转向永明帝,道:“陛下,容臣先提一段过往,可能不太愉快,若是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么臣请恕罪。”
“准讲,”
“大约就在天启、崇祯两朝,也就是东林党人崛起之后,当时江浙一带新兴的工商巨贾与之勾连。怎么勾连呢?具体在朝堂之上,就是公然反对征收商业新税种,甚至连朝廷早已在征收矿税也要一并抵制。后来呢,也确实抵制成功了,只是,朝廷也需要钱呐,既然征不到工商巨贾的税,那就只有再加诸百姓身上,所以,那时几乎所有的赋税就全由北方百姓来承担……”
“哎,这叫什么?这就叫有钱方有说话的权利!那时的东林党人在朝堂之上可谓呼风唤雨,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把持朝政……”
站在永明帝身旁的邬阑皱起了眉头,她下意识的瞟了一眼皇帝,心想,这人的一张嘴够厉害的,敢拿东林党人作比较,比杀人还狠!
而永明帝却是面无表情,依然端坐于宝座。
齐梅尓继续道:“其实臣提及这段历史,并非将谁与东林党人相提并论,而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存在于世间的一切法度,其制定者永远不是普通百姓,永远都是权势之人,而财富就是权势。百年之前,江浙的工商巨贾尚且可以控制东林党人,而今的商帮难道就不会左右改革?就算你刘家不是出自江浙,但又与那时的江浙巨贾有何分别?”
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句句入骨。
刘一焜静静听完,目光冷冽,但他没有急于辩解,只在脑海里又浮起他与侄儿刘瑾曾讨论过的:‘秦王因何杀吕不韦?’
侄儿答:《管子国蓄》中有曰,万乘之国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有千金之贾,百乘之国有百金之贾……秦王若不杀之,则中一国而二君也。
他问:如何能避免一国而二君??
侄儿答:秦王的做法便是重农抑商,以杜绝吕不韦之流,但有失偏颇。
他反问:社稷无不泯灭,生民之类糜灭几尽,这难道只是偏颇?
侄儿却道:财富的罪孽,怎能全怪在商人身上?
“难道财富与商人就能区别开来?”刘一焜想起侄儿的回答不禁摇头,但同时也在暗暗叹气,因为齐梅尓的一番话,让他感到了一丝压力,甚至一丝危险。
刘家是商贾起家,而他刘一焜是贾而优则仕,做到了阁老的位置,肯定不是蠢的,至少政治敏锐度足够。
他背靠家族身居高位,却在走吕不韦曾经走过的路,乃至东林党同样走过的路。